哪吒的“五行”之问
更新时间:2025-02-24 22:16 浏览量:2
今年春节档,中国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下称《哪吒2》)的成绩单十分傲人,不仅刷新国产动画的天花板,更以“非英语电影”之姿改写了世界电影格局。
这部诞生于成都的“现象级”作品为何能以黑马之姿强势突围,让世界听见中国故事的澎湃心跳?成都日报今日推出《哪吒2》深度观察报道,以“五个为什么”为脉络,探寻这部动画电影票房奇迹背后的文化密码、产业逻辑与城市基因。
哪吒是一个自南方丝绸之路逶迤而来、与本土对撞生成的“复合之神”。
作为中国神话谱系中最具颠覆性的文化符号,哪吒的形象建构历经千年层累演化,形成了独特的复合神格。在佛教典籍中,他以毗沙门天王子嗣之姿显圣;道教体系则尊其为统御天兵的“中坛元帅”;至明代神魔小说鼎盛期,《封神演义》赋予其“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的悲壮叙事,《西游记》中又以三头六臂的护法神形象示人。这种多元文化基因的融合,最终淬炼出一个特立独行、追求自由、渴望实现自我的经典形象。
从传统文化中汲取滋养,影视创作者推出了《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哪吒传奇》等诸多和哪吒相关的影视佳作。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横空出世,以49亿元票房神话重构了动画电影的产业坐标系。影片通过灵珠/魔丸的二元错置,彼时,电影讲述的是灵珠、魔丸起源错位,以致于被命运拨弄却又不得不对抗天命的故事。今年春节档,《哪吒2》在前作所提出和解决的命题——“我来自哪儿”的基础上,升华为对身份本质的终极叩问,开始探讨“我是谁”。
可以说,当哪吒喊出“魔持正道胜伪仙”的宣言时,就是用后现代多元思维解构传统仙魔二元论。这种价值翻转不仅“创新颠覆”了《封神演义》的原初设定,也暗合当下青年文化解构权威、对多元价值宽容包容的时代诉求。
从整个中国电影市场来说,个体生命史诗正逐渐成为文化消费审美的新现象之一。而哪吒这一“立体”的形象,正好与当代“语法”和群体思潮不谋而合,其千年不灭的“反骨”,得以长出这个时代的峥嵘头角。
1942年,14岁的手冢治虫在电影院里看到了亚洲第一部有声动画长片《铁扇公主》。这次观影,让他放弃了从医的理想,转而投身动画行业。38年后,名满天下的手冢治虫来到中国访问,唯一的一个要求是:“我只想见一个人——万籁鸣(执导过《铁扇公主》《大闹天宫》)。”手冢治虫创作的最后一部动画就叫《我是孙悟空》,他在创作《我是孙悟空》时伏案逝世,留下遗言:我已经成为孙悟空了。
这个动人的故事是中国动画巅峰时期的一个侧影。
也让我们了解到,中国动画与东方神话的羁绊,早在胶片时代便埋下伏笔。
1941年《铁扇公主》诞生时,万籁鸣用动画技术让孙悟空“活”在胶片上,用流动的画卷向世界证明:中国神话的浪漫想象,天然适配动画这种“造梦”的艺术形式。从《大闹天宫》里京剧脸谱化的孙悟空,到《哪吒闹海》中莲花化身的悲壮重生,动画赋予神话角色更鲜活的肌理——当静态的文本描述转化为动态的视觉奇观,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不再停留于文字想象,而是化作直击眼球的真实。
好莱坞用3D动画垄断全球市场多年,但《哪吒2》的破局证明:中国动画不必模仿皮克斯的“萌系”审美。片中“水淹陈塘关”的12分钟长镜头,将宋代山水画的皴法融入粒子特效,海浪的每一次涌动都带着《千里江山图》的青绿质感。这种用数字技术激活传统美学的探索,让动画既是娱乐产品,还成为移动的“数字文博馆”。当海外观众为哪吒的“中国朋克”造型惊叹时,他们记住的不只是票房数字,还有青花瓷釉色般的鳞甲、篆刻印章形态的法阵——这些细节,正是文化软实力的“像素级”润物细无声的渗透。
60年前,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童恩正曾以科幻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打破“科幻即科普”的窠臼,证明科学幻想亦可承载厚重的人文思辨;60年后,四川大学前药学生、导演饺子则用《哪吒2》颠覆“动画即低幼”的偏见,让三头六臂的神话英雄成为存在主义命题的载体。
五年磨一剑,导演饺子的创作之路,可谓是“实验室精神”向艺术殿堂的迁徙。他绕开了当下众多导演烧钱血拼的题材拼盘电影,独行在一块生机勃勃的莽原上。
他将药物研发中的“靶向治疗”思维注入动画创作:如同寻找病灶与药物的分子适配,他耗时五年打磨《哪吒之魔童降世》,精准定位当代青年的身份焦虑,以“魔丸”意象解构传统宿命论。这种近乎偏执的临床式创作,让他在资本催熟的影视工业中,成为极少数敢以“五年磨一剑”对抗“三月出一片”的异类。
伴随期望值越来越高,《哪吒3》未必能达到观众的期望值。但我们仍然应该对饺子以及他的团队报以宽容之心。
一个饺子和“一锅饺子”是否构成递进关系?
导演饺子的“逆袭”也是成都人才战略的有力证明。饺子以“理科生的死磕”精神,将个人才华与团队协作熔铸为中国动画电影的天际线。而成都的政策扶持与产业生态,为这场“五年磨一剑”的美学冒险提供了温床。
成都作为长江文明与巴蜀文化的核心承载地,自古便是神话与现实交织的土壤。“仙源在蜀”的缥缈云气、“道源在蜀”的玄奥哲思、“文宗在蜀”的辞赋风流、“易学在蜀”的宇宙推演、“才女在蜀”的柔美辉光,共同构筑了这片土地独有的神话空间。从李冰凿离堆以驯岷江的工程神迹,到司马相如“赋家之心,苞括宇宙”的文学气魄,蜀地始终孕育着人性与神性并存的“百科全书式”鬼才人物——他们如同古希腊的半神英雄,既吞吐人间烟火,又手握造化玄机。
这种文化基因在近代迸发出惊人的创造力。80年前,蜀人还珠楼主写就《蜀山剑侠传》,以300万字构建东方奇幻宇宙,让御剑飞仙的想象从峨眉青城巅席卷全国。这部“下至小学生,上至老妪皆追捧”的神魔巨著,不仅开创了中国现代奇幻文学先河,更埋下了蜀地亚文化蓬勃生长的种子。而扎根万里长江肇始地宜宾数百年的哪吒民间信仰,则为当代动画创作提供了鲜活的文化母体——当陈塘关的传说从长江码头升华为银幕奇观时,完成的是从地方性叙事到世界性表达的基因突变。
难以准确发音的nézhā,变成了成都人口语里老少咸宜的“拿抓”,哪吒就成了附带巴蜀气象的半神。
成都自古就是“想象”之地。它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将神话空间转化为了“想象力生产线”。青城山的丹鼎炉火、鹤鸣山的道教源流,共同编织出道教西山传播线,也构建起神性、人性与自然力交织的叙事网络。不仅为《哪吒2》提供了“混元珠”的玄学逻辑,更启示创作者以“道法自然”的思维重构特效美学。
当科幻小说《三体》从成都《科幻世界》走向“雨果奖”领奖台,当《哪吒》系列从天府软件园冲向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首,这座拥有三千年历史的古城正在重构文化产业的叙事逻辑。
《哪吒2》的全球票房登顶,是“文化强国”战略的生动注脚。
当这个踩着风火轮的“魔童”撕裂好莱坞动画霸权时,其背后是改革开放四十余年蓄积的文化势能——从“借船出海”到“造船远航”,中国人文艺术正经历从高原向高峰的临界跃迁。
回望文化出海轨迹,“网文-网游-网剧”构成文化出海“三驾马车”:《三体》的黑暗森林法则重构全球科幻话语体系,《原神》的璃月港成为数字时代的文旅景点,《长安十二时辰》的唐风美学在流媒体平台掀起东方考据热。而《大圣归来》《哪吒》系列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动画完成了从代工贴牌到自主创牌的产业升级。这些现象级作品共同揭示:五千年文明积淀绝非博物馆中的标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绝非故纸堆中的符号,而是能在赛博朋克的美学重构中,成为跨越国界的“价值通用语”。
在照相机流行时,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忧伤地提出,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灵韵”正在消散。今天,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政治、文化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加之DeepSeek、ChatGPT等人工智能的冲击,将“机械复制”升维为“灵韵叠加”,成为一种视听盛宴。
今天,“灵韵”何在?
在百年前,伟大的诗人瓦雷里就作出预言:“无论是物质还是时间和空间,世界都不再是自古以来人们所习惯的那个样子了,已经面目全非。人们必须估计到,世界正在发展着的伟大的技术革新会改变艺术的全部表达技巧,由此必将影响到艺术创作本身,最终或许还会导致以最迷人的方式,改变艺术概念本身。”这意味着后现代语境下的艺术将彻底颠覆人类数千年以来所积累起来的美学范式。
《哪吒2》已对此做出了中国式回答。就是以科技力、文化力、想象力,为全球的文化创造破题。而中国也始终在证明:文明存续的关键,在于找到传统与变革的共生频率。
成都日报锦观新闻 记者 泽登旺姆 责任编辑 刘杨 编辑 张朝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