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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的家长们,为孤独症孩子“抢狗”

更新时间:2025-02-24 23:48  浏览量:1

采写/张涵

编辑/计巍

兜兜与辅助犬伊莉在一起

当你走近一个孤独症孩子跟前,他大概率不会看你,也不会说话。有时他会贴到身边拉住你,但又仿佛当你不存在。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即使知道这是确定无法被治愈的神经发育障碍,300多万孤独症儿童背后的家长们依然想抓住每一根可能有效的稻草。

2024年3月,中国第一批经国际认证的3只孤独症辅助犬上岗。经过两年的专业训练,它们开始为孤独症儿童提供辅助治疗。一些焦虑的家长们迫切地希望“抢”到辅助犬。

从最初的配对筛选,到正式进入家庭开始服役,狗治愈人的温暖故事不会理所当然地发生。我们在采访中发现,这3只辅助犬有的顺利融入了家庭,有的被退回,也有家长发现几个月后,孩子依然难以与狗建立亲密的关系,处境尴尬。

2025年1月,又有新一批孤独症辅助犬毕业上岗,这场关于辅助犬融入孤独症儿童家庭的“实验”仍在继续着。

煊煊在给辅助犬哈利梳毛

李娟全家人是特意从山东泰安到上海“抢”狗的。当李娟听说国内培训出孤独症辅助犬的消息时,第一批领养已经结束。她不甘心,加了训犬基地负责人王春笋的微信,等待下一个时机。

两岁多时,儿子兜兜说话缓慢,不与人对视,被确诊为孤独症。四年前带孩子在北京的干预机构康复时,李娟就听说过孤独症辅助犬,不过那时机构负责人告诉她,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狗。

在见到专业的辅助犬之前,李娟已经在狗身上花过很多功夫。前年,她花4000多元买了只金毛,试图给兜兜提供陪伴。但这只金毛常常向人爆冲,兜兜见了就害怕,也因此一直排斥犬类。

在等待辅助犬期间,她又花8000元买了只拉布拉多犬送到普通训犬基地,目标是懂得基本口令,性格温顺。

和李娟一样着急的家长还有很多,他们直接开车到王春笋的训犬基地参观,问得最多的问题,不是辅助犬的功能,而是能不能尽快申请到。

“送给星星孩子疗愈犬”公益项目由救助流浪动物的公益人陈嫱和上海而行导盲犬学校创始人王春笋发起,旨在通过科学专业的训导课程培训出帮助孤独症儿童进行干预教育的辅助犬,免费提供给需要的人群,填补国内孤独症辅助犬干预治疗的空白。

申请的家庭一般需要通过线上填写基本信息、视频面试或接受上门走访来接受评估和筛选,通过的家庭要前往上海参与共同训练,完成领养。

申请的过程往往并不会一帆风顺。

2024年初,来自广东佛山的11岁女孩璐璐的外婆为她申请了辅助犬。上门访问时,璐璐开心地迎上去,对辅助犬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对于来到家里的陌生人,社交意愿也比之前强烈。但由于璐璐和辅助犬的共同生活需要由成人带领进行,她从小被父母抛弃,如果领养成功,外婆必须要辞掉自己的工作,这也会使得整个家庭失去经济来源。

最终,虽然干预效果明显,但王春笋和陈嫱商量后,还是不得不拒绝了她们的申请,因为“领养辅助犬后给家庭带来的负担比帮助更大。”

通过筛选后,家庭还需要来到上海进行为期10天的共同训练。在专业训导师的带领下,来自5个家庭的孤独症儿童及其家长要与3只辅助犬进行磨合和匹配。

和用于陪伴的疗愈犬不同,孤独症辅助犬需要拥有更多针对性的工作能力,其中包括三项高级技能:halt(锚定)、 visit(探视)和hug(深拥)。

锚定是一种安全辅助,在孩子突然跑开的时候,辅助犬感受到绳子的压力,就会趴在地上把孩子锚定。而狗对人的情绪变化敏感,当发现孩子情绪波动的时候,辅助犬会根据情况把头放在膝盖上安抚,或是伸开两个前腿去拥抱,模仿增压疗法。此外,还能对存在睡眠障碍的孤独症儿童提供睡觉陪伴。

为了避免和中文环境中的声音混淆,辅助犬的指令全部为英文。家长们需要学习27个基础口令例如:躺下、等待、前进、跟随等,以及三个高级口令:锚定、探视、拥抱。当辅助犬做到时,家长需要给出夸奖的反馈“good girl/boy”。

通过喂食和互动,家长逐渐和辅助犬建立主从关系和亲和关系。最终,他们将带着孩子与辅助犬在地铁等场景进行模拟演练。

在共同训练中,王春笋发现一些家长在学习中的投入程度与之前“抢”狗时表现出的热切不同。来自山东的悠悠家庭第一天见到辅助犬时,悠悠妈妈告诉王春笋,看见狗狗那么大她就不想要了,训练期间她也时常请假。悠悠对狗的兴趣也有限,需要通过给糖吃进行引导。王春笋坦言,当时想过要淘汰这个家庭。

在他的标准里,第一批共同训练的五个家庭中,只有来自青岛的煊煊家庭和来自合肥的Eric家庭是明显能匹配上的。前两天,煊煊就表现出对辅助犬哈利的兴趣,一直追着它跑,哈利精力充沛,给出了足够的反馈。哈雷和Eric的性格相当,很快Eric就能通过完整的语言,表达出想要一起玩的意愿。

王春笋回忆,当时负责人之间想法不一致,有人认为需要辅助犬的家庭很多,如果都有尝试匹配的机会,或许更公平。但他认为按照国外的标准,由于辅助犬和孩子需要精准地按照性格等各方面对应匹配,“三只辅助犬,不会有五个家庭过来,一定是一对一的”。

结果他妥协了,他认为或许在国内,可以做一些新的调整和尝试。最终,悠悠的家庭和性格安静的伊莉也完成了匹配。

兜兜很少主动去找辅助犬伊莉,更多的时候喜欢看动画片

央视节目《道德观察》记录下了伊莉来到悠悠家庭的前三天。

从前,悠悠不愿意走远路,总是躺倒着抗议,从自己家到爷爷奶奶家总要让人抱。伊莉到家的第二天,悠悠拉着牵引绳,跟着它一路走了3公里。这是最打动悠悠妈妈的地方,“辅助犬还是管点儿用吧,要不然悠悠早不走了”。

还有一次,小区楼下有一片积水,悠悠牵着伊莉,想往积水更深的地方踩,伊莉趴下,锚定了悠悠的活动范围。奶奶很感动,“知道保护俺悠悠。”

但也有失控的时候。一次,家人在茶几上吃饭,伊莉上前把两只前腿搭上饭桌,悠悠的哥哥被吓了一跳。悠悠妈妈一边着急地喊“No!No!”,一边往下牵狗。她有些生气,“你干啥去,你这狗怎么能上桌呢”,她对着镜头说,“我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悠悠妈妈给王春笋打去视频求助,王春笋告诉她,不配合的举动是在试探新主人的底线,全家人需要一些耐心。

几周后,训犬师去悠悠家辅助共同训练。悠悠妈妈因故没有参加,爸爸在训练中并不关注女儿和辅助犬的互动,在喂食之前,也没有进行基础的口令服从练习。如果没有严格执行训练,辅助犬的服从性会变差。

王春笋感到这个家庭似乎没有真正地为辅助犬投入精力。领养一个多月后,悠悠家庭提出悠悠对狗有过敏反应,希望退回伊莉。在王春笋看来,如果家长对辅助犬的感情和投入不够,它也能感觉到。这种情况下,辅助犬进入家庭后的工作状况会不如训练时好,这也是让王春笋比较发愁的问题。

听说伊莉被退回后,李娟“特别不想等”,担心它被先一步领走。视频沟通情况后,王春笋同意李娟一家人到上海参加共同训练,尝试和伊莉进行匹配。

在上海的头两天,原本迫切的李娟有些动摇。当时伊莉患有皮肤病,不能经常洗澡,臭味较重。兜兜的嗅觉格外敏感,他不喜欢伊莉身上的味道,李娟也难以接受,但丈夫觉得,只要狗对孩子能有帮助就行,皮肤病总归能治好,“大老远就是奔着这事来的,再试两天吧。”

兜兜并不主动找伊莉。李娟只能一步步引导他靠近。第一天先在门外看看,第二天走近一点,第三天摸一下,再往后用梳子梳梳毛。到最后,兜兜愿意牵着伊莉一起上地铁坐电梯。

李娟觉得,他们磨合得还不错。兜兜将近90斤,伊莉50多斤,虽然李娟更希望找一只体型更大、性格更活泼的辅助犬,“但是当初你如果不认领它的话,没有第二个供你选择了。”

在王春笋看来,兜兜和伊莉的匹配程度算是“刚刚达到标准”。兜兜对狗的兴趣不是很强,很多时候,李娟需要不断地招呼兜兜,让他和伊莉发生互动。但在共同训练的过程中,兜兜逐渐开始讲与狗有关的话题,也能进行梳毛等精细动作,“哪怕很小的一点进步,对家庭来说都是非常大的事情。”

在领养三个多月后,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里,兜兜常在客厅四处玩,盯着电视机反复观看喜欢的动画片片段。这些时间里,伊莉常趴在沙发边不动。

有时,兜兜会突然闹脾气。李娟把脸朝向儿子:“告诉你,伊莉现在都烦你。”她接着引导辅助犬,“伊莉,你去找他,去找兜兜”。她牵着伊莉走到孩子附近,但伊莉没再主动上前安抚。

孩子和辅助犬的亲和关系需要通过互动建立,例如抚摸、梳毛、奖食等等。李娟希望带动兜兜多和伊莉互动,“来,兜兜你来和伊莉玩一下”“你摸摸它,闻闻身上臭不臭”,兜兜照做了,但更像是完成妈妈的任务。

兜兜对狗有没有兴趣?说心里话,李娟觉得,相比兜兜此前对犬类的害怕与抵触,伊莉来到家里后,“多多少少是有些兴趣”。她不让兜兜多玩电子产品,有时兜兜无聊了会去找伊莉。领养的几组家庭有微信交流群,李娟能从视频和家长的反馈中看出其他孩子对狗的喜欢和兴趣更强,而兜兜“可以有它,也可以没它”。

李娟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即使每天呆在一个家里,孩子和伊莉也难以建立亲密的关系。相比之下,李娟及其他家人与伊莉的关系则亲近得多,伊莉常常把前爪伸到李娟腿上扒拉,希望摸摸它,但伊莉从不会这样找兜兜,“扒拉也没有用,他给不了它想要的反应”。

有一次李娟让兜兜换一个动画片看,兜兜不愿意,生气地拍着沙发,把手里的一本小书“啪”地扔到茶几上。伊莉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趴到兜兜身边,试图安抚。不过,兜兜的注意力并没有转移到伊莉身上,继续哭闹了起来。

当兜兜发出抽泣的声音时,伊莉有时会在一旁不安地踱步。在王春笋看来,当辅助犬觉得主人不喜欢它的时候,会一直处于相对紧张的状态,主动工作能力会变弱,“如果不安的表现一直持续,也表明干预实际上是不成功的”。

煊煊和他的辅助犬哈利

与伊莉不同,哈利很快融入了煊煊家庭。每天从幼儿园放学后,煊煊就带着哈利去楼下玩,骑自行车、踢足球、扔飞盘,以前煊煊妈妈需要一路跟着跑,现在只用在一旁等候着他们。

煊煊经常找哈利亲近,摸摸它的头和鼻子。孤独症儿童的触觉敏感,通常不喜欢被辅助犬舔到,需要不断地洗手,哈利似乎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在和煊煊一起时,几乎不怎么舔他,在其他家庭成员面前便不再控制。

每天晚上,煊煊会和哈利一起睡觉,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板的垫子上,一起打呼。睡觉前,如果哈利没进房间,煊煊会一直喊它。煊煊妈妈很欣慰,这说明孩子已经把辅助犬当成了自己的伙伴。有时,她发现哈利等煊煊睡着后,会再溜出房间找姥姥玩一会儿再回去。煊煊妈妈感到很好笑,“哈利被迫营业了”。

有时哈利还在睡觉,煊煊一直喊他“起床啊,哈利”,煊煊妈妈会站在哈利这边,“哈利你快舔他,给他舔走,这样就可以安心地睡觉”。这也是王春笋希望看到的互动,他希望辅助犬大部分时候的状态是自己的自然表现,而不需要通过压制个性去实现服务。

煊煊妈妈曾经觉得辅助犬不靠谱,因为自己为了教育儿子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依然感到很困难,狗怎么能教育人呢?一次,她要求煊煊做了一件不情愿的事,煊煊哭着跑开了。她发现,儿子主动找到了哈利,哈利把头搭在他的腿上,伏在身边安抚着。

煊煊妈妈觉得那是最自然的场景,如果每一次哭都要求哈利走到煊煊身边趴着,或要求煊煊去找哈利,“刻意地去把他俩拴在一起”,或许不会有很好的效果。

煊煊妈妈意识到,动物干预是一种独特和自然的方式。在人的要求下,孩子容易感到被控制而产生烦躁的情绪,而辅助犬对他没有侵略性,孩子不会感到抵触。

后来,煊煊妈妈向幼儿园园长申请把哈利带到幼儿园陪同学习,经过评估后,园长同意了。她发现,辅助犬变成了孩子和其他人的互动桥梁。从前,煊煊和同龄孩子几乎没有共同语言。现在,孩子们对哈利的喜爱转移到煊煊身上,会主动跟煊煊聊哈利的事情,对煊煊来讲,他又多了一个社交圈。

孩子和辅助犬待的时间越长,干预程度会越高。王春笋是国际辅助犬组织ADI的委员,其中一项工作是带动亚洲辅助犬的发展。他曾在加拿大工作的机构已经发展出7种针对肢体障碍、癫痫病、糖尿病等人群的辅助犬分类。在加拿大,孤独症辅助犬已经融入了学校、商场、公共交通等各种生活场景。在国内,孤独症辅助犬与社会的融入刚刚开始。

结束共同训练后,三个家庭带辅助犬回家的过程,就遇到了各种阻碍。从上海回山东前,李娟向高铁站的工作人员询问能否带伊莉上车,被直接拒绝,对方认为盲人必须由导盲犬带领,但孤独症儿童有家长带着,不必须有辅助犬。李娟只能叫了辆网约车,从上海开回了山东。

如果想带着辅助犬出入公共室内场所,需要有工作犬证。李娟找附近的派出所咨询,对方表示最多只能办宠物犬证,无法办理工作犬证,因为“之前没有办过”。得知有其他家长办理成功后,李娟又带着媒体报道找到派出所,对方依然拒绝说“从前没有先例”。后来,带兜兜出去逛商场和超市时,伊莉只能留在家里。

王春笋理解辅助犬在社会的融入需要一个过程。目前支持孤独症辅助犬进入公共场所和交通工具的法律法规还有待完善,在国内只是一个开始,“一步一步来,我相信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