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灵莉||从挣脱乡土到回归乡土的呐喊——肖勤小说《暖》简评
发布时间:2025-09-12 02:13:57 浏览量:2
从挣脱乡土到回归乡土的呐喊——肖勤小说《暖》简评
作者:郭灵莉
“越对生活有意义,小说的格就越高。”列夫·托尔斯泰在谈及文学(小说)时反复强调的一个观点。他认为,一部小说的价值和艺术高度首先应该取决于其对生活的反映深度和意义挖掘。在阅读肖勤小说《暖》的过程中,我多次想到托尔斯泰的这句话,多次为作家独特的切入视角、深刻的人性呈现、无穷的语言魔力所折服。
《暖》描写的是留守儿童的故事,是针对当下现实努力发出的、让更多的人共同给予关注和期许的一颗幼芽,更是从挣脱乡土到回归乡土的呐喊——她让我们更加关注到留守儿童这个庞大群体,关注到留守儿童的生存现状和健康成长。我的这篇文章就从故事空间、思想空间、文学空间三个方面,谈一下个人对《暖》这部作品的粗浅感悟。
故事空间:切入视角的独特
王安忆曾经说,我觉得小说就是要讲一个故事,要讲一个好听的故事,不要去为难读者。事实也证明,好故事是吸引读者读下去的不能缺少的首要因素。只有读者读下去了,读完了,作家在小说中所承载的情感、力量和主旨才能更好地传达给读者,从而打动读者,一部好小说的意义即在于此。所以说,一个好故事是一部好小说最为基础的部分。
一个好故事包括题材的选取、人物的设定、环境的衬托、细节的呈现等。在题材的选取上,肖勤选的是留守儿童这个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话题。
小说发表于2010年《十月》第4期。那时候的乡村,越来越多的青壮年纷纷通过外出务工的形式挣脱乡村。根据全国妇联发布的《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城乡流动儿童状况研究报告》,截至2010年,全国有农村留守儿童6102.55万,占农村儿童的37.7%,占全国儿童的21.88%。与2005年相比,5年间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增加约242万人。其中三成多留守儿童与祖父母居住在一起,还有10.7%的儿童与其他人一起居住,近205.7万留守儿童处于独居状态。这种情况在偏远山区尤为突出,这其中当然包括我们贵州。
担任过乡镇干部的肖勤更加深切地知道,每一个留守儿童都是一颗渴望被照亮的星星。于是,肖勤把这个时代主题搬到了她的家乡——贵州的大娄山。
在人物设定上,作品没有从对农村留守儿童现实境况的正面描述入手,没有追求大题材、大背景、大事件,而是另辟蹊径,通过十二岁女孩小等的目光去触摸留守儿童这个广泛的现实存在:小等的奶奶患了帕金森综合症,在外打工的爸爸和妈妈因为超生不敢回家,后来爸爸死了,妈妈每月只给小等邮寄100元生活费。小等被迫提前长成了“大人”,但她的内心还是一个孩子。她一边等待,一边寻找着暖。为了对抗直抵内心的寒冷,她本能地去寻找微弱甚至虚幻的温暖,最终在恍惚间扑向了放射着火花的电线。
肖勤在塑造小等人物形象方面一样别出机杼,用一个个有温度、有味道的细节带入读者,让读者近距离地感受小等单纯而又丰富的内心世界:
比如说早上起床: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奶奶,没睡好的小等眼皮那里好像被奶奶用廉价的520胶水粘过;
比如说在河谷边摘灯笼椒:背筐里的灯笼椒一点点集起来,小等的腰便一点点沉下去。
还有被庆生关在门外的小等:小等再也不吭声了。只在外面不停地用手指甲刮着门板,刮得门板沙沙响。就像那只老黑狗那样怕冷想进屋时,会用脚爪子抓门板,发出这样的声响,这时候庆生一般会起身打开门放黑狗进来。
当然小等也有开心的时候,在庆生家,“乐起来的小等跟门边的老黑狗一样缠人,老围着庆生转,还趴在庆生背上,湿润的小手紧贴到庆生脸上,把庆生的脸挤成喇叭花的形状,命令他:念!红发(花)白发(花)豌豆发(花)……”
疲惫的小等、勤劳的小等、开心的小等、害怕孤独的小等就这样通过这些细节一点点地站在读者面前,也让读者不得不审视留守儿童的生存和成长,从而对小等的命运生发出更深沉的悲悯与思索。
思想空间:人性的深刻刻画
一部好小说,好的故事是必须的。好故事的本质是书写复杂而又深刻的人性,只有这样,才能赋予作品更强的生命力、感染力和思想性。
《暖》这部作品作者真正想传达的,就是复杂的、深刻的、多层次的人性。
学校教师庆生和村委会主任周好土可以说都是“好人”,都在用行动关心关爱着小等。但如果“好”缺少“坏”的衬托,容易因为缺少矛盾冲突而造成情节不够丰富,内容趋于平淡,甚至平庸。
冲突是作品中主要人物想要达成某个目标时,遭遇的障碍或对抗力量。它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也是制造紧张感和吸引读者兴趣的关键。在冲突的设置上,肖勤为故事的推进设置了人物内心的冲突、人与环境的冲突、人与命运的冲突等。虽然都是小小的冲突,却极为生动、合理和有张力。
人物内心的冲突是最深刻、最能引发共鸣的冲突类型。在庆生人物形象的刻画上,肖勤用了大量的人物内心描写。
因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瘸着一条腿的庆生是学校的老师,渴望爱、害怕孤独的小等,在奶奶晚上发病时,一次次在庆生那里寻找温暖。庆生也在小等一次次越来越活泼的笑容里找到了温暖。但没有大人教育的小等虽然十二岁了,在男女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她坚持要和她的庆生叔睡在一起,“像一条泥鳅一样钻进庆生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头抵着庆生下巴,手臂窝在庆生胸前,光脚丫抵在庆生小腿上。”小等把庆生的怀里形容为“暖和的大石头”,可这块“暖和的大石头”是一个成年未婚男性,他在迷迷糊糊间,感觉“那股劲儿顺着温热的空气窜到胸腔,窜到小肚,窜到小腹,最后一个机灵,从身体某处奔涌而出。”
于是,晚上庆生脸贴着墙壁睡、关上卧室门,可都阻止不了小等对“大石头”的依恋,而这种依恋程度让庆生陷入惶恐不安的境地。最后庆生只好关上大门,结果第二天看到跪在门槛边睡着了的小等。于是,庆生每晚都在闩门和不闩门之间痛苦矛盾地挣扎。也正是这种内在的矛盾与挣扎,赋予了庆生这个人物强烈的真实感和立体感。
终于有一天,晚上来收电费的周好土发现了这个秘密。周好土是村委会主任,因为小等的爸妈超生,他一边气得跑到小等家拉猪,不时催交计生罚款;一边又在生活中默默关心关心着小等:他在小贩征收辣椒时为小等争取最大的优惠;在小等拒绝他递过去的五块钱时,亲自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绿豆粉给小等。他还让小等用村里电话打给妈妈……一边,又决绝地对庆生说:“小等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万一让人误会,可是千人恨万人骂,捅天大窟窿的事。”这种人与环境的冲突描写,让我们看到了一名称职的村委会主任,一个善良有责任感的邻家大叔。
就连没有在文章公开出现的小等妈妈,因为小等爸爸的去世,弟弟的出生,让小等妈妈这个原本温柔如水的女人,变成说话又硬又糙、充满不耐烦火药味的女人。
“我一个寡妇,顾得了几个?小等她懂事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再熬几年给她找个好婆家,也算我这当妈的尽了份心。”在命运面前,小等妈妈在电话里拒绝了庆生接走小等的要求,话语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无能为力。
于是,接下来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庆生狠下心闩住了门。那天小等的奶奶永远离去了,更不敢回家的小等奔向山野。在暴风雨里,她的恐惧像鼓点一样越来越密,她向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奔去,她觉得那是她的光。一根电线断了,从杆上垂下来,嘶嘶地冒着火花。小等害怕妈妈的声音也从线里断了,得堵上它,得接上线。这样想着的小等,缓缓踮起脚尖,轻轻地用手指按住那串闪烁的火花。
小说到此结束了。这个非常高明的结束写出了社会的共痛,更像一则无声而有力的诘问:出于好心的周好土和出于好心的庆生,所有“好心”的叠加,为什么没有等于好或者更好,为什么等于的是痛,令人窒息的痛?
这个结果能怪周好土和庆生吗?如果不怪,那么应该怪谁?
这是肖勤的思索,也是肖勤通过文字提交给读者的思索、社会的思索。
文学空间:无穷的语言魔力
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诗歌、报告文学,都应该具备一定的“文学性”。“文学性”就是使文学成为文学的一种特性。其中,就语言来说,有着和故事、思想同等的重要性,是对作品最为有力的支撑。毕竟,一个好故事和好故事所需要的情感都需要用语言来描述出来。
肖勤的文字有时绵密细致,有时粗砺夸张,有时风趣幽默,有时极有诗意,同时还有一种哲思漫不经心地渗透在字里行间,有种不符合她性别的空阔、胆量、睿智与深刻。在这样的文字中,读者总能看到在罅隙处一点点渗射进来的光亮,虽然微小,但再微小的光也是光,是可以温暖人心、照亮目光的光。
在《暖》这部作品里,为了符合十二岁小等的年龄,肖勤的文字更加空灵干净——
“伴着这敲打声,黎明从河对面的雾霭里站起身来。”
“夏天的大娄山脉,太阳是有年龄的。清晨的太阳是吃着奶的娃儿,饱满嫩白的光芒像娃儿胖乎乎的小肉手,甜滋滋、温嘟嘟贴在人的身上和脸上……河雾散尽时,太阳长成了个霸道的婆娘,一下下抽着小等耳光,抽得小等眼睛发黑。”
“电话上的数字像奶奶喂的那群小鸡崽,它们急不可耐地盯着小等的手,小等飞快地按着,数字在她指下咕咕叫。”
”不过,妈妈的声音从线里淌出来时却不像水。妈妈的声音常常是硬的、糙的,还充满着类似火药的气味。小等知道那是妈妈累了。妈妈的声音要走那么远的路,当然累了,人一累就容易发火的。小等干活累的时候,也常常踢筐、摔盆、撵小鸡。”
“现在榆林里的鬼魂又在说话了,有一个在阴森森地哼哼,有一个在细声细嗓地唱歌,还有一个是女的吧,她在捂着嘴咯咯咯笑。”
……
在这些空灵干净的文字里,读者得到了一次心灵的自省,一次对这个特殊群体创痛的再度体验以及对这种体验本身的反思,同时,还体会到了文字带来的魔力和阅读的快乐。
而关于文字的空灵干净,肖勤在接受万松浦专访时说:“我始终认为,干净的文字表达是一个作者将作品奉献给儿童读者时的慎重与敬重。”肖勤虽然说的是“奉献给儿童读者时的慎重与敬重”,但对于成年读者的我们,谁不喜欢着这种干净的文学表达呢?
《暖》不出意料地赢得了读者的一致好评。2013年,《暖》还被改编成电影,电影名直接以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小等》,这部电影还获得第十届圣地亚哥国际儿童电影节“最佳影片•家庭片”大奖。我很喜欢小等这个名字:小等的父母亲在等一个弟弟,小等在等奶奶病好、等妈妈回来,作者在等一个彻底解决留守儿童的良方——
这是作家肖勤通过小说传递给读者的,也是我们读者读了这本书想告诉更多人们的。
我们欣喜地看到,随着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乡村正坚定地迈向乡村振兴的新征程。在这个新征程中,越来越多背井离乡在外务工的人们回归乡村,返乡创业、生活,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未来发展的乡村,也看到了未来孩子们的幸福生活。
【作者简介】
郭灵莉,六盘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钟山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钟山区诗词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六盘水市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文字散见于《贵州日报》《首钢日报》《贵州作家》《六盘水文学》《钟山文艺》《乌蒙新报》等,有楹联、散文、诗歌等在各类征文大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