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蹲门槛的小孩【5】

更新时间：2025-03-21 17:55  浏览量：1

好说歹说，午生就是不肯再回去了。父母怕孩子在家里待久了，将来送过去，不好交代。两口子就赶紧亲自送孩子回去。果然回到继母这边，继母满脸的不屑和不满，道：“我只当你再不回来了呢。”

父亲唯唯道：“哪能啊，契约摆在哪里呢，他如今正经是你的儿子，只是这孩子不知礼数，想回来看看我们，就这么回来了。”他说到这儿，也不知接下去的话该如何说，就这么僵直着。

继母看着一帮子围观的人，不好怎么为难人，就打发了几吊钱，让午生送父母回去了。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虽然打骂不可避免，可是午生已经看清楚形势了，他是再回不去自己的家了。那时候继母的三个女儿也都嫁人了，大女儿是早就嫁人了，也生了儿女，继母就带着一个外孙女在身边打发孤独的日子，那个外孙女就是继母的宝贝，她给那孩子吃滚鸡蛋吃到吐，那孩子不想吃的时候经常扔到床底下，可是午生半个鸡蛋也别想吃。

有一回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继母不许他吃饭，将他赶到外面去了，小姐姐也嫁人了，再没有人替他解围。他想回自己的家，可是他知道父母还是会将他送回来，他做不了自己的主，可是他再也不想在继母身边过非打即骂的生活。

他一个人躲在牛栏上面放草垛的地方，一躲就是五六天，一口水也没有喝，浑浑噩噩地躺在草垛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做着各种各样的怪梦，有时候梦到一只油腻腻的肥鸡，有时候梦到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他想就此了却生命，除了这样，再没有别的路了，无论如何，他忍着，不许

自己下去向继母求饶。

可是当母亲的哭泣声老远从田埂上传来，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跳下去，就往母亲身边跑去。原来又是族长俞三爷，他好几天没有见着午生的身影了，一打听，才知道午生和继母生了嫌隙。他又拄着龙头拐杖来到继母家里，问她孩子哪里去了。继母扭着嘴说：“他肯定回自己家里去了，那么大的孩子了，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养不熟。”

俞三爷道：“那可未必，要是那孩子回家了，这么多天，早该送回来了，咱们过继了别人家的孩子，也得尽心尽责，无论如何，得派个人去打听一下，若是回了家，自是好，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他将龙头拐杖狠狠地掷在地上，咚咚作响。继母果真派了人到午生的家里问询。父母听说孩子不见了好几天，又没回自己的家，当即就痛哭起来，就这么一路哭着来到继母这边，心里是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幸好这孩子听到母亲的哭声就现身相见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情况来呢。

后来继母在族人的劝说下，通融了些，毕竟她的女儿都嫁了人，将来能指望的也就是午生了。而午生的哥哥们都走了，亲生父母也只能指望午生了。逢年过节，她虽不十分情愿，到底还是量几升米，拿几吊钱以及一点鱼和肉，打发午生送过去给自己的父母。有时候到了大年二十九上午，还没见午生的身影，父母就亲自上门来，继母故意躲到别人家里。午生就一家一家地找，找到继母，劝她回来，乞讨式的，卑微地求着她回去，他自己是绝不敢自作主张的，给多少，怎么给，都得继母拿主意。再后来，亲生父母老得再不能自理，继母也就同意午生将他们接过来养老。

我的外祖父的童年充满了磨难，然而他酷爱学习。我小的时候去外祖母家，那时候外祖父早已经去世了，可是家里还有很多那种线装的医书和拳法册子。他懂得治跌打损伤，会一些拳脚功夫，乡间里的红白喜事，他经常去做文书。他最为人称道的是唱夜歌。按我们这里的习俗，人死后，夜晚守灵要请夜歌郎唱歌。唱什么呢？唱死者的生平，唱死者的家属四邻以及亲戚，唱到最后，什么都唱完了，也可以唱唱历史唱唱段子，反正无所不能，有时候主家请的夜歌郎来自不同地域，还有可能对骂。

外祖父去世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听到有人说起他唱夜歌的那些辉煌事迹。就像如今的艺人赶场子一样，外祖父有时候一夜要赶两三场。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的名声。他碍于人家热切相邀的盛情，情愿累一累自己的脚和嗓子，也要答应下来。现在赶场子的艺人，那是为了钱，现在的夜歌郎，也问主家要工资。他那个时代唱夜歌丝毫不为利益，完全是盛情难却。我小的时候，农村还不太富裕，死个人，都是族人乡邻自发过来做帮工，遇到家里穷的主家，连顿像样的饭也没有。

陪着守灵的人要到午夜十二点过后才能有顿宵夜吃，通常热天一小片西瓜，冬天一碗绿豆稀粥，主家大方一点的，有几粒瓜子花生。

而外祖父的生活的那个年代，那点米那点柴是很金贵的，一般就是一碗稀粥，人多就多加水，大部分主家是不会做太大的排场，偏偏小孩子们都贪恋那顿宵夜，附近的人，常常听到鸣炮，披上衣裳就去赶那顿宵夜。

其实对于外祖父来说，赶不赶场，都是一碗稀粥的事，半点别的利益也没有。他歌声清脆，嗓子嘹亮，思维敏捷，去的路上就和跑路相邀的人打听了死者的事迹和周围的人际关系，心里打了腹稿，唱起来，话句朗朗上口，有一定的文学性和诗的韵味。据说有一回，他因为赶场，去迟了。人到的时候，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他接下人家抛出来的梗，一个人唱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