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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羊舍的夜晚》出版前后

发布时间:2025-10-31 07:13:37  浏览量:1

◎李建新

汪曾祺的小说《羊舍一夕》写成于1961年11月25日,在手稿的最后,标注了几行字:“近期联系:京包线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较长时间的通讯处:北京宣武门内国会街新华社对外部编辑组施松卿转。”

汪曾祺于1958年被补划为右派,下放张家口劳动。前几年和汪朗老师聊天,问过汪先生去张家口具体是在几月份,汪老师说记得已经开学,天有点冷了,那年自己刚上小学一年级。从1958年秋到写作《羊舍一夕》前后,历时三年多一点,跨了四个年头。汪曾祺多年以后的散文《沙岭子》中写道:

沙岭子是京包线宣化至张家口之间的一个小站。从北京乘夜车,到沙岭子,天刚刚亮。从车上下来十多个旅客,四散走开了。空气是青色的。下车看看,有点凄凉。我以后请假回北京,再返沙岭子,每次都是乘的这趟车,每次下车,都有凄凉之感。

初到张家口劳动时,体力活是个考验,再加思想上有压力,他的《随遇而安》中说:

初干农活,当然很累。起猪圈、刨冻粪这样的重活,真够一呛。我这才知道“劳动是沉重的负担”这句话的意义。但还是咬着牙挺过来了。我当时想:只要我下一步不倒下来,死掉,我就得拼命地干。大部分的农活我都干过,力气也增长了,能够扛170斤重的一麻袋粮食稳稳地走上和地面成45度角那样陡的高跳(指一种比较高的踏板,从地面到车上或者高处)。后来相对固定在果园上班。

但两年之后,情况大有改观,一是适应了当地的生活,二是因为表现好。1960年8月,汪曾祺交了一份思想总结之后,党组织决定为他摘掉右派帽子,结束劳动改造。因原单位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无接收之意,汪曾祺只好暂留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协助工作。此后所做的工作,包括在所里布置“超声波展览馆”,绘制《口蘑图谱》《中国马铃薯图谱》,等等。重新开始写小说,应该是时间和心情都有了余裕。

《羊舍一夕(又名:四个孩子和一个夜晚)》与“1962年5月20日夜二时”写成的短篇小说《王全》、“1962年7月20日改成”的《看水》,被视为汪曾祺第二次文学起步的标志性作品。《羊舍一夕》完成后,曾呈给沈从文和时任《人民文学》编辑的张兆和看,1962年第6期《人民文学》以显著位置发表。《羊舍一夕》《王全》发表后,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找到汪曾祺,建议他再写几篇,出一个集子。汪曾祺起初有些犹疑,说自己的东西孩子们看不懂。1962年6月24日他写给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文学读物组的信里说:“《羊舍一夕》少年儿童看,合适吗?我原本设想它的读者是大人的,但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愿意听听你们的意见。”编辑不甘心,三番五次登门约稿,汪曾祺才答应,后来又赶写出《看水》,终于凑成四万字的小说集《羊舍的夜晚》(编者担心小读者不明白“一夕”的意思,篇名改为《羊舍的夜晚》),1963年1月出版。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给了千字22元的稿酬标准,整本书得了800多元。从1963年到1980年代初期,这笔钱一直是汪家最大的一笔积蓄。

《羊舍一夕》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的时候,黄永玉就应邀作了两幅木刻插图,为小说人物小吕、老九的肖像。后来结集出版,他又帮忙设计封面,新作木刻插图五幅。1962年11月14日黄永玉给黄裳写的信中说:“估计十天至十五天我还要刻一批小东西,是急活,是大师汪曾祺文集的插画。”应该就是指这几件木刻作品。

前些年,我刻意搜集汪曾祺先生生前出版的著作,《羊舍的夜晚》是最后才得到的几本书之一。这个小册子要说印数也有好几万册(后来有重印),但十多年前网上很罕见。而且大多数品相不好,大约因为它是儿童读物,传阅率高,被翻得更不成样子。现在去找,价格已经高了好几倍。

2011年前后,偶然从网上看到陈晓维兄晒出收藏的两页《羊舍一夕》手稿,一直期待有机会看到全貌,辗转联系,始终无果。我记得最早是在微博上看到的,去年经布衣书局老板胡同兄提醒,晓维兄应该是先贴在了布衣论坛。2021年,张万文兄聊起,他和陈晓维很熟悉,正打算把这份手稿拿来做个影印本。我毛遂自荐说愿意帮忙整理,三年后终于出版了手稿本。

《羊舍一夕》手稿为毛笔书写,每页400字的稿纸共57页,总字数约21000字。《人民文学》杂志发表的初刊本约16700字。从手稿的编辑痕迹上看,有些删改是技术处理,有些则是在当时的语境下,删略编者认为“不合适”的话,还是不出现为好。比较典型的如手稿第25页半页,第26、27两整页的删除,近1000字。这部分内容主要叙述留孩的家河南——洋河以南以往的贫苦生活,“过去多灾荒,多土匪。人们常常出外逃荒,讨吃”。手稿上有编者做的两句有意思的批注,第25页上是:“考虑了很久,还是想删,如何?”第26页是:“索性全删,如何?”可见确是反复思量,不得已才做出的决定。录入到手稿此处,我曾经想象,不知道修改和批注痕迹,有没有哪些是汪曾祺的师母张兆和标出的?目前没有佐证的材料,只能存疑。

1962年10月15日,沈从文给程应镠写信称赞汪曾祺的《羊舍一夕》,说“大家都承认‘好’。值得看看”。又为汪曾祺鸣不平:“人太老实了,曾在北京市文联主席‘语言艺术大师’老舍先生手下工作数年,竟像什么也不会写过了几年。长处从未被大师发现过。事实上文字准确有深度,可比一些打哈哈的人物强得多。现在快四十了,他的同学朱德熙已作了北大老教授,李荣已作了科学院老研究员,曾祺呢,才起始被发现。我总觉得对他应抱歉,因为起始是我赞成他写文章,其次是反右时,可能在我的‘落后非落后’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但是这一切已成‘过去’了,现在又凡事重新开始。”

与汪曾祺1980年代复出后写的《受戒》《异秉》等大放光芒的小说相比,《羊舍一夕》等作品知名度没那么高,可它们同样蕴含了真挚的感情,描绘了作者特殊际遇中的种种细节。小说中尽管有时代涂抹的色彩,今天却仍然很容易读进去。因为,汪先生确实是把它们当文学作品来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