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童话创作是写给读者的心灵备忘录
发布时间：2025-06-17 11:33:22 浏览量：3
潮新闻客户端 邓洁舲
2025年6月18日，第三十一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BIBF）将在京启幕。中国作家协会今年继续在会场开设“中国作家馆”，由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作家出版社有限公司承办，以展示中国文学蓬勃生态以及繁荣成就，推动中外作家互动交流，促进全民阅读。今年“中国作家馆”主宾省为浙江省，届时将在馆内举办系列文学活动，全面立体展示浙江文学发展样貌。中国作家网分别邀请艾伟、汤汤、钟求是、畀愚、宝树等5位浙江作家代表进行对话，深入解读作品，聆听创作心路，聚焦当下文学生态及热议话题，感知书香美好与多元世界。本文来自中国作家网，经授权后刊登。
汤汤，童话作家，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曾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儿童文学》擂台赛金奖、国家图书馆文津奖等，并连续三届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代表作有《到你心里躲一躲》《别去五厘米之外》《水妖喀喀莎》《绿珍珠》《太阳和蜉蝣》等，目前有二十多部作品翻译成英文、法文，日文等在海外出版发行。
从《水妖喀喀莎》到《绿珍珠》再到《大鱼小河》，汤汤始终是一位独具风格的讲述者，她用文字保存童年的温度，以童话之轻盈撬动人类心灵深处的“重”。出生于浙江武义的她，从乡野中汲取灵感，将自然与幻想融汇为充满诗意的童话世界。她坚信，真正打动人心的文学在于是否触及了灵魂中共通的柔软与思考，在AI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她依然选择相信童话独有的温度和意义。
以下为访谈内容
中国作家网：许多经典童话和绘本展现出独特的“跨年龄层”魅力，既被儿童喜爱，也能引发成人共鸣。您认为这种现象背后反映了怎样的文学特质？在创作时，您会有意识地兼顾不同年龄层读者的阅读体验吗？应该如何平衡童趣与深度？
汤汤：好的文学会照亮所有人生阶段，每个灵魂都需要被迷人的故事滋养，儿童文学的确可以跨越年龄层，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耄耋老人，不同年龄段的读者在相同的故事里能读出各自新鲜的、丰富的滋味。
创作时，我多多少少会考虑到孩子认知世界和阅读文学作品的特点和局限，从而在叙述策略上有意识地接近他们。但不会刻意兼顾不同年龄层读者的阅读体验，因为这不在作家的掌控范围之内。我在乎的是，把故事先写到吸引自己，吸引自己，才能兴致勃勃一路往下写；能打动自己，才有可能打动读者。
如何平衡童趣与深度？换句话说就是如何在作品里实现“像孩子一样表达，像哲学家一样思考”？用迷人的故事呈现深邃的哲思和情感，这需要举重若轻的讲述智慧。哪怕很大很深很晦涩的主题，作者也能用一种轻松和巧妙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讲述智慧，是“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把整个地球撬起来”的叙述力量。我的感悟是，把故事写好看了再说，好看到孩子瞅一眼就不想放下的境界，同时让人生和世界的深意，从故事背后以孩子能理解和感兴趣的方式溢出，一点一滴流淌到稚嫩的心灵里。
中国作家网：在《水妖喀喀莎》《绿珍珠》《大鱼小河》等作品中，我们都能感受到鲜明的地域特色。您能否结合具体创作经历，谈谈所生长的这片土地如何形塑了你的童话世界？同时，随着城市的发展变化，您观察到的当代儿童成长图景为创作带来了哪些新的思考维度？
汤汤：我的家在浙江武义，这是一座多山的县城，我出生在一个离县城不远的村子里。我的童话里常出现村庄、树林等，和滋养我的土地分不开，童年时代与田野、自然的亲密接触，不知不觉在心里留下许多印痕，以至于只要从“小时候”捕捞一点什么东西，就可以成为灵感的种子，长成草木芬芳、万物有灵的童话。
比如《水妖喀喀莎》在内的“汤汤奇幻童年故事本”系列，这六部作品植根于乡村，以童话的形式表现一个女孩平平常常又惊心动魄的成长，探寻一个孩子丰饶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幻野故事簿”系列则是一个女孩带着一头羊和一只母鸡来到一个叫“幻野”的地方游历，遇见了岸上行走的鱼、会说话的房子空空空、眼泪滴落成鱼的羽人等，这组故事虽然离开了乡村，但背景还是荒野和自然；《绿珍珠》的创作背景是在城市化和科技的高速发展下，人与自然该如何相处的问题，故事以树精灵念念和人类女孩木木相识、伤害、和解的过程为主线，讲述了绿珍珠树林的消失、再现和重生……这些作品的诞生都离不开我生活的土地。
说到当代儿童的成长，我最深的一个感受是，当下的儿童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某种“电子生物”，他们的童年和任何年代的童年都大不一样。儿童文学需要表现出这些不一样的成长图景——丰富的物质、缩短的童年、应试的压力、爆炸的信息、器官一样的手机，对自然和人群的疏离，自私和过度自我的心灵……作为创作者，除了“不一样”，我们还要看到底下的“一样”——所有童年生命共通的、应该拥有的东西，比如天真、纯洁、好奇、善意、爱和梦想等，并把这些恒定的东西用智慧而优美的故事呈现出来。儿童文学不是实打实地反映儿童生活图景，尤其童话，它对现实生活有许多提炼和升华，充满变形和隐喻。比如我的近作《小鱼大河》，写的是一条小鱼在河岸上水洼里八天的经历，我想和孩子们探讨的是世界的无常、生命的局限、不放弃的奇迹。这几年我的一个创作尝试是，通过想象写出一种在真实基础上有所超越的童年力量，写出幼小生命在被现实的坚硬、粗糙和功利驯化之前的独特力量，比如天真的力量、纯洁的力量、好奇的力量、倔强的力量、对万事万物不抱偏见的力量，希望孩子们在阅读时，认知会得到提升，心灵会获得滋养、感动和启发。
中国作家网：近年来浙江儿童文学作家群体呈现“百花齐放”的面貌，浙江儿童文学创作呈现出童话、科幻、乡土题材等多元并进的格局，您如何看待这种多元性？浙江作协都做了哪些推动青年作家的具体举措？
汤汤：浙江儿童文学作家创作力旺盛且个性鲜明，童话、科幻、乡土题材等多元并进，回应了新时代儿童读者的多维需求。这种“百花齐放”的面貌既有地域文化基因的影响，也是浙江作协推动的结果。浙江作协的儿童文学年会、改稿会、新荷计划、文学之星、创作资助、海外推介，以及在浙江文学馆设立当代儿童文学创作研究中心等举措，都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作家的潜力，推动了浙江儿童文学的发展。
中国作家网：图博会特别设立世界童书论坛和绘本展，可见国际出版界对儿童内容的重视，您的作品也多次被译介到海外，在“中国故事出海”中，您认为儿童文学应如何跨越文化差异？中国原创童书在国际舞台上呈现出哪些独特优势？又面临哪些需要突破的瓶颈？
汤汤：好故事无国界，创作时不用刻意跨越文化差异，尤其童话，这是一种非常普世的文学，其中美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道义的力量，对万事万物包容的力量没有疆界，世界上所有优秀的童话都在共同书写着最朴素真挚的情感和价值观。
中国原创童书尤其是图画书创作，这十几年在国际舞台上有了一次次精彩的亮相，不断斩获大奖。例如，黑眯的《辫子》获布拉迪斯拉发国际插画展（BIB）金苹果奖；朱成梁的《老糖夫妇去旅行》和于虹呈的《盘中餐》获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插画奖；郭婧的无字书《独生小孩》荣获《纽约时报》年度最佳绘本……中国原创图画书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核心，将民间故事、传统节日、历史传说等元素融入创作，用东方美学讲述人类共通的情感，例如《团圆》英文版入选《纽约时报》2011年度世界儿童图画书榜单，评委认为作品“将民族传统文化、现代生活内涵、儿童心理情绪恰切而有机地融为一体”。中国原创童书中，走向世界的步伐迈得最大的就是图画书，童话、小说等稍弱一些，翻译质量、出版推广等是瓶颈问题。
中国作家网：在形成了高原的基础上，浙江作协又继续勇攀文学“高峰”，您觉得儿童文学“高峰”作品应具备哪些特点？在传播上又如何将“高峰”作品打造成“爆款”童书？
汤汤：拿童话来说，一个处于“高峰”的作品，我认为应该是好看的、有趣的、诗意的、新鲜的、写出了丰富生命滋味的。出色的童话往往能以一种轻盈和简洁的方式，传达深刻而丰富的哲思，拥有开阔的境界。不同国家、民族用不同的童话故事讲述的往往都是相同的内核——对纯真事物的推崇，对童年精神的张扬，对自然的亲近，对生命与灵魂的追问，把最奇妙、荒诞的幻想和人类最普通的生活、情感紧密结合在一起，提醒人们可以天真纯洁地活着，内心温柔地活着，本真而诗意地活着，心里充满爱地活着，总是保有好奇心，总是有勇气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总是对人性和世界怀有美好的信任和向往……
至于在传播上如何将“高峰”作品打造成“爆款”童书，我不知道，我的书离“爆款”远得很，这个问题交给出版社来思考。对作者来说，如何提升自己看待世界和人生的眼光很重要，在看似普通平常的现实里有新的发现和创见，使童话呈现出更多的陌生化审美和独特意味很重要。
中国作家网：近年来，AI技术深刻影响着文学创作，儿童文学领域也涌现出探讨AI与传统文化碰撞的作品。您认为儿童文学应如何回应技术变革的挑战与机遇？
汤汤：我个人来说，暂时不会用人工智能来帮助写作，脑洞大开的瞬间如此兴奋，构思故事的过程如此好玩，沉浸在万物有灵里的心如此快乐，在童话创作里不断认识自己叫人心安……如果把它们交给人工智能，那我的写作还有什么乐趣呢？并且，我真的不觉得它能写得比我好。AI也许会代替一些作家，但它永远无法替代最优秀的童话作家。我不希望自己的思维和想象力对AI产生依赖，从而变得懒惰和贪婪。当然，我不反对别人使用人工智能写作，在人类世界里，机器制造和手工制造的事物本来就可以同时并存，每个人选择自己认可的、合适的就好。
中国作家网：您曾担任浙江省全民阅读形象代言人，当前短视频、游戏冲击纸质阅读，您觉得应如何引导孩子深度阅读？
汤汤：谈论深度阅读之前，先要让孩子亲近书本，发现读书的乐趣，养成读书的习惯。一个人长大以后是否爱阅读，几乎在童年就决定了。如果童年时期对书有兴趣，则一辈子可能都会有兴趣，童年时对书陌生、疏远，则一生都可能和书本保持距离，无法从阅读中得到乐趣。童年是人生的源头，阅读要从源头开始。小学阶段有比较充裕的读书时间，是培养阅读习惯和兴趣的关键期。这个阶段，成人要有耐心和智慧，领着孩子走进书的世界，亲子阅读很重要。孩子小的时候，大人陪着孩子一起读，把一本本好书带进他们的视野和生命里；当孩子大一点能独立阅读后，一年里依旧可以共读几本书，以此创造深度交流的机会，大人能帮助孩子提升认知，孩子能帮助大人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彼此都会有收获。
如今AI时代汹涌到来，许多事情都能被人工智能代替，但心灵的成长无法被替代，幸福的感知能力也不能被替代。心灵的成长依旧像植物那样，需要慢慢生长，生长需要营养，需要靠阅读提供丰富和新鲜的营养，这些从书本中汲取的营养可以让一个人的精神空间广阔和深邃，阅读在一定程度上能帮助完成内在的自我启蒙，和心灵的生长。科技越是发达，AI越是厉害，我们的孩子越需要用阅读来让心灵丰饶、坚实和强大，并且拥有自处的能力，不然会活得很迷茫，活得不知所措。童年需要文学，儿童文学是赐予童年最好的礼物之一，它能让孩子们受到潜移默化、无穷无尽的滋养，想象力的滋养、情感的滋养、审美的滋养，智慧的滋养，灵魂变得丰饶，精神获得成长。
这几年很重视书香家庭、书香社区、书香校园的建设，至少表面上是。各种读书活动层出不穷，几乎哪儿都有阅读节、阅读日。但孩子们真的读起来了吗？或者说，真的不是被迫，而是兴致勃勃地阅读起来了吗？也许我们可以更朴素、真实、简单、自然一点，不把力气花在形式上，而是实实在在从三个问题想：读什么，怎么读，有时间读吗？
中国作家网：如果用一句话向年轻父母推荐您的书，您会怎么说？
汤汤：推荐汤汤的童话给孩子们看吧，它们不仅好看，还有智慧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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