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悲伤儿童节,中弹断学已五载
发布时间:2025-06-01 22:36:31 浏览量:5
儿童节又到了,街上处处花红柳绿,孩子们胸前飘荡着鲜艳的红领巾,蹦蹦跳跳,如同一簇簇初绽的花儿。唯独我家却空寂得骇人,如同被遗忘的角落。孩子蜷在角落,眼光空洞,痴痴凝视着窗外——窗外已是第五个儿童节了,他第五个年头不敢踏进那个校门了。
五年前的那日,他何尝不是这般雀跃进入学校?然而那天中午我去接他时,却见他头上一大片红肿,如新伤烙印,又似一枚羞耻的印记。他哭着,直往我身后躲闪,声音颤抖着:“不敢去学校了……有子弹射头,有激光射眼……”我心中如遭重击,忙牵他回家,那头上的红肿,在灯光下更显分明,仿佛无声的控诉。
我立刻寻电话,拨给老师,又发信息,询问孩子头上伤痕的来历。消息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再致函校长,亦无回应。询问学校行政,行政回复去教育局问吧。无奈之下,我只得寻向教育局。然而教育局的门槛却如高墙,竟一次次将我拒之门外。后来,终于有人阴森森的打过来电话:“我们已查过,全班学生都证实没有孩子射她子弹……你孩子必是被成年人伤的,不归教育局负责,该去报警!”末了,他们答应寄挂号信作书面答复。
我如抓住一丝稻草,再次奔向警局。我提供了几个老师名字——他们曾虐待过过孩子,如今有动机报复。警察倒也依言提审了部分人,然而笔录却空空如也,既无当日行踪记录,更无射伤孩子的只字询问。孩子从此愈加瑟缩,愈发不敢提“上学”二字了。我只好默默守着他,守着那红肿的头,守着这无望的日子,一同沉入黑暗中去。
多年后,偶然间我得知那份警方的记录!“曾所长已带领两位民警结案,民警已调取视频,已组织家校见面会,已给家长做笔录,还有报警结果的送达凭证”。做过笔录?我何时见过这三位民警?笔录里还凭空捏造了一场“家校见面会”,甚至言之凿凿地写着“视频已提取”?然而当时何曾有过录像,又何曾有过什么见面!他们又伪造了送达报警结果的回执单,而我从未收到过任何回音。我看着民警念出警方电脑系统上述记录时,如坠冰窟——原来人心,竟可以造出如此堂皇的谎言,孩子竟然成为他们升官发财的工具。
教育局的挂号信,我更是从未收到,也从未有人告知过我退信之事。后来辗转寻得信的内容,信上竟写着:“学生因请假未到校”——请假?我的孩子分明是被那射头的子弹与惊惧的心拦在了校门之外啊!他们竟如此轻描淡写,以一句“请假”将五年失学的惨痛一笔勾销了!我捏着信纸,指尖发冷,眼前幻影丛生:那信纸上浮凸的“请假”二字,竟也渐渐肿胀起来,如孩子头上那一块烙印似的红肿。
五年了,孩子彻底中断了义务教育,无人问津。这五年光阴,仿佛是被无端剪去的一截生命,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每每我出门去,仿佛处处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闪避,在回避,如遇瘟疫。那学校、那警局、教育局的门墙,也一日日高大起来,最终竟成了无门可入的绝壁——壁后是人造的假相,壁前是我孑然的身影。时间久了,连我自己也恍惚起来:孩子头上那红肿,莫非真如他们所言,是出自我的臆想不成?
今日又是儿童节了。窗外阳光灿烂,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外面,如同望着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我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头上那块红肿,如今虽已消退,可那伤痕竟深深烙进了骨子里,渗透到每一个细胞里,更刻进了这五年的每一寸光阴里。那红肿,是五年前那日留下的印记;那红肿,亦是五年间无数谎言与推诿堆积而成的无形碑文。
窗外节日的喧闹,衬得屋内愈发死寂。孩子偶尔抬首,目光掠过日历上儿童节鲜红的数字,身体便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抖。那颤抖,是红肿未曾痊愈的余痛,更是五年间层层叠叠谎言压下来的重负。
我慢慢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避开额上旧日红肿的位置——那旧日红肿的烙印,早已从皮肉遁入心灵深处了罢?它无声无息,却比任何铅印的假笔录、挂号信上的谎言更显真实地存在着。
窗外节日的喧闹一阵阵涌进来,又一阵阵退去。我抬头望着这空荡荡的家,它像一只巨大的容器,五年光阴的尘埃落定,堆积成山——这尘埃里,有头上红肿的余痛,有假笔录的墨渍,有挂号信的邮戳,有无数紧闭的门扉……最终皆沉落为这寂静里最沉重的部分,压得人动弹不得。
孩子终于睡着了,眉头依然紧锁。我默默坐在他身边,静听着他不安的呼吸——那呼吸如微弱的潮汐,拍打着五年积下的荒凉堤岸。
五年了,红领巾年年飘荡,儿童节岁岁喧哗,而属于他的童年,却早已凝固在那个红肿的头上,再不能向前一步了。
我清晰的记得,那日上午,孩子书包里塞满了糖果与雀跃,进校前还回头朝我挥手,嘴角漾着笑意,告诉我老师和同学一起欺负她,一定不要离开校门。然而仅仅几十分钟后,当我在校门涌出的人流中寻到他时,那小小的身影却凝固成惊惧的塑像:他头顶赫然肿起一块,如同被粗暴烙下的印记;眼睛红肿如桃,泪水混着惊惶在稚嫩的脸上蜿蜒。孩子一头扎进我的怀里,那单薄的肩膀在失控地战栗:“有人用子弹射我的头……用激光笔照我的眼睛……,我不敢再来上学了……”这绝望的哭诉,仿佛幼兽坠入陷阱后喉间最后撕裂的哀鸣,直直刺穿了我胸膛深处。
自此,校门便成了横亘在孩子心头的万仞高墙。那扇曾象征知识与未来的门扉,在他眼中却已幻化为猛兽森然的巨口。此后,那本应日日被晨光照亮的课桌,永远地空了。
我即刻拨通了老师的电话,声音里掺着恳切与急迫。可听筒那边只有忙音如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固执地冲刷着我的耳膜,班主任竟然把我拉黑了。我又向校长发信,字字句句都焦灼如焚,但最终只落得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万般无奈之下,我辗转寻至教育局。然而那栋森严的大楼内,无人愿意见我,更无人愿意倾听。一张张面孔板结如霜,唯有推诿如机械般重复:“此事已转交相关部门处理,请回家等挂号信。” 我像一枚孤零的棋子,在冰冷光滑的规则迷宫中徒劳碰撞,每一次叩问,都只撞上更深的沉默壁垒。
孩子头上悬着的利刃,终究无人去追究源头何在。孩子从此更畏缩了,连窗外偶尔飘来的校园广播声,都能让他骤然蜷缩,像受惊的小兽躲进房间最幽暗的角落,再也不敢上学。
多年之后,命运的罅隙里终于漏下些许真相的微光,却刺眼得足以灼穿人心——原来那笔录竟是精心编织的幻影!那上面赫然记载着我从未说过的话语,虚构了一次我从未踏足的家校会面。更令人胆寒的是,警方言之凿凿已提取的关键视频,竟从未存在;那声称送达我手中的报警结果文书,签收栏上赫然是伪造的笔迹。教育局那封号称退回的挂号信,我从未收到过任何通知,信的内容更是将孩子因恐惧子弹而不敢上学,轻飘飘地篡改为“请假”。这层层叠叠的“无”,如同巨大而黏稠的蛛网,将我和孩子严严实实地裹进窒息的茧中。当一切机构都娴熟地操弄起“无”的魔术,那么一个孩子真实的恐惧与失学,便也在这魔术的光影里,被悄然抹除,如同从未发生过。他课桌前那把空椅子,便成了“无”字最沉默的碑文。
五年光阴,竟如沉重车轮碾过荒原。孩子蜷缩在家的阴影里,蜷缩得久了,连身形都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枯槁。他的眼神常常越过窗棂,投向远处阳光下喧腾的操场,却再不敢踏近一步。那本该书写天真与知识的课本,早已在书柜角落积满灰尘,无声地控诉着被掠夺的时光。
每年儿童节,这专为童年而设的日子,便成了我们心上永不愈合的伤口重复被撕开的时刻。窗外庆祝的声浪愈是欢腾,屋内这方死寂便愈是沉重,空气也凝固得如铅块压着胸腔。孩子有时会翻出当年那顶小小的红色太阳帽,指尖长久地摩挲着帽檐上早已黯淡的卡通图案——那是他最后一个“六一”清晨戴过的。他不出声,只是长久地凝望,仿佛在辨认某个前世模糊不清的遗迹。孩子那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遥远操场上的奔跑身影,仿佛隔着无法泅渡的时光之河,徒劳地回望那个永远失落了的彼岸。
被子弹击中的头会结痂,被谎言击穿的生活却永不愈合。五年,那把教室里的空椅子已坐穿了时光,落满了制度冰冷的尘埃。它空在那里,比任何控诉都更沉默地昭示着:有些伤害,是以“无”为名的剥夺——它夺走的岂止是课桌前的方寸之地?那是整个童年被连根拔起后,裸露在旷野上终生不愈的创口。
那扇校门依旧矗立,每日吞吐着鲜活的喧嚷。门内书声琅琅,门外阳光炽烈,仿佛一切如常。然而,就在这扇门旁,在光与声的洪流边缘,一把小小的椅子,在庞大运转的系统罅隙里,被时光的沙砾一寸寸掩埋。它空着,像一个巨大而无声的疑问,一个被所有“正常”流程合力注销的童年黑洞,在节日的喧腾里,寂然等待着一个永不到来的答案。这把椅子,它空着,空成了岁月里一个永不弥合、也无人认领的伤口。时代的灰尘,落在一个孩子身上,那就是一座压垮她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