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王长田还在寻找下一个“绿洲”
更新时间:2025-03-13 15:50 浏览量:1
王长田真的懂动画吗?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李晓天
编辑|张昊
头图摄影|邓攀
光线传媒(以下简称“光线”)董事长王长田几乎一个月没发微博,此前周更的书法作品,更是停更了一个季度。
《哪吒2》上映后他就把自己“锁”起来,谢绝绝大部分会面。公司也下了“封口令”,外界对这个创造了国产动画电影,乃至国产电影历史的公司无比好奇,可看不到任何光线员工的采访。
王长田在此期间只是出席了一两个官方活动,每个人都想听他讲讲《哪吒2》和“国漫崛起”,《中国企业家》也多次约访,都无果。
电影是春节前上映,假期结束之后,随着票房猛涨,股价在十天之内,就从12元上下攀升到了40元上下,抢筹者无数。那时股民关注的是这家公司到底值1000亿元,还是2000亿元。
2月18日,《哪吒2》超越好莱坞动画电影《头脑特工队2》,登顶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也进入全球电影票房榜前八。这一天也成了股价分水岭,光线股票极速下跌,直至当下回到了23元上下。
“光线还有没有第二波?”投资者很关心,有的发出疑问:挣了这么多钱,王长田为什么不甩出来一个片单,哪怕给市场“画个饼”?
处在最大的风口上,王长田近期只是出手了一个新项目——《红楼梦》系列动画电影,合作方还是中央电视台。在记者接触的动画从业者中,光线没有明显的扩张动作。
王长田还有“后手”吗?
3月7日,一则新闻相当程度地“浇灭”了股民热情。光线斥资12.2亿元购买了一栋办公楼,取名“北京奥林NEO大楼”,“NEO”意指新的。光线在《哪吒2》上的票房分账在30亿~40亿元量级,而基于行业传言,该片制作成本在5亿元档次,远超行业水平的5000万元。若不用来买楼,这笔钱足够再博出来几部“哪吒”。
可行业里绰号“骆驼”的王长田显然没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他吃惯了苦。
“这很‘王长田’。”王迪(化名)的公司承接了《哪吒2》的视效项目,也参与了多部光线项目,“动画电影是个高风险行业,大力出奇迹不是常态。”
近一个月,资本方并没有因为《哪吒2》捅破了票房天花板,从而提高预算。有导演私下说,这就像是班上突然蹦出个“尖子生”,可未必整个班都会变好。只有每个人都好好学习,才不会浪费这次红利。
“我们当前还是依赖以票房为主的单一盈利模式。”《魁拔3》导演张钢说。
迪士尼在2019年时,收入构成中就有近一半是非电影业务,主要是游乐园和衍生品。片方敢于投入大制作,一部好莱坞动画电影常规运营情况下,在全球市场的票房能达到十亿美元量级,也使得每部影片的制作费以亿美元级别计算。
而在动画电影这个极度考验资金使用的赛道里,国内唯一花过大钱的,就只有《哪吒2》导演饺子。
2022年,光线发布“中国神话宇宙”规划,王长田说这个项目预期跨度长达20年,要实现每年出品3到5部。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事急不得,还远没有到进攻的时候。
王长田是电影行业里罕见的理性主义者。
从某种角度上讲,光线转向如今的动画电影领域,并不是顺理成章。已经刻在基因里的“以小博大”,让他带着光线走到了现在。
很长一段时间光线的主赛道是娱乐综艺节目制作。这是一个成本低、风险极小的生意,但盘子小,没人在意。作为闯入者,王长田选择的起点算是“非主流”。
小项目就得抠成本,王长田在行业里最常见的评价是“精打细算”。创业初期,他会关注到盒饭、夜宵这种小事,跟团队一起做策划,陪着加班也是常态。为了留人,他甚至能记住很多员工的喜好,有些员工离职,他甚至会慌张。
做到行业第一之后,进入电影领域也是从最苦的发行做起。那个阶段崛起的博纳影业、华谊兄弟等电影公司,基本路径都是深度绑定知名导演及演员,缺少资源的王长田,面前只有这一条路。
“苦出身”带给他极强的危机意识。同行评价他“善钻营”,也不走捷径。比如做电影发行,他大量学习零售品牌销售渠道搭建与地推的方法论,嫁接到光线身上,在全国各地堆人力,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打法,让光线在电影发行领域快速登上第一。
2010年到2015年,行业巨变。几大在线视频平台疯狂砸钱,综艺节目开始拼明星卡司、创意玩法、布景等,制作费用飙升。电影行业却开始频出“小成本高票房”的案例,多种商业类型片被市场接受,电影成了“快消品”。光线2012年主投资、主发行的《泰囧》,首次以小博大,超过12亿元的票房创造了纪录。
王长田快速舍弃了当时的核心业务——综艺。行业盛传原因是他无法忍受电视台漫长的账期,但如此坚决并非易事。当时的明星公司灿星、蓝色火焰等,多数都未转型,如今有的已经倒闭。
他还退出了在线视频赛道的竞速。旗下的先看网前身是“360影视”,这是一个视频聚合平台,有360的流量支撑,也不牵扯到版权成本,是个好生意。
当时,几大头部公司都瞄准Netflix,斥资砸版权。如果行业真的转向用户付费模式,而不是依靠流量卖广告,先看网就要死掉。“这一年,我们一直在反思当初的决策。我依然认为最初的判断是准确的,只是市场变化让先看失去了当初设立的意义。”王长田说。
王长田 摄影:邓攀
2015年开始,光线经历了3年的裁员期,从综艺业务,到先看网。这给王长田省下了一大笔现金,之后全面转向电影。在他看来,电影可能是少数能以小博大的领域。他最大的底气是,那一年光线的电影发行业务已经跃升至55.8亿元,绝对市场第一。
他并没有蛮干,先是花了一笔大钱补足了发行“硬伤”——线上售票。通过资金和换股,他巧妙地拿到了猫眼电影的控制权,这个行业领先的售票平台,估值被控制在了80亿元的量级上,远低于估值超过百亿元的淘票票、微影时代等直接竞对。
“线上+线下”渠道的打通,懂市场、懂卖点,整个发行流程还完全数字化,基于这个体系倒推到项目选择阶段,光线团队从原来的“博概率”变成了做一道数学题。
行业喜欢议论王长田“抠门”的段子,上厕所控制用纸、员工离职了报销都没到账……从而解释光线小成本投资风格是老板性格所致。
动画电影在那个阶段到不了战略层面。市场太小了,当时国内也就5部左右年产能,在总票房统计中,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北美成熟市场,这个赛道长期稳定在15%~20%的市场占有率。行业都知道诱人,但没人愿意投资,因为无人相信中国会诞生一个“迪士尼”。
光线切入的方式也很“轻”。2015年为动画专门成立的彩条屋影业在一段时间内,只有总裁易巧一个人。
光线花了两三千万元,密集投资了十几家公司,一下子变成核心玩家。但事后看来,王长田选择的都是投资风险极高的“散兵游勇”。
饺子啃老3年;《大圣归来》导演田小鹏把公司注册在了成本更低的河北,只能给员工开出两三千元的工资;《大鱼海棠》导演梁旋和张春,利用众筹平台筹备项目启动资金。
易巧的选择并不多,哪怕只做过短片和flash的人都被游戏行业挖走了。王长田其实也做好了准备,彩条屋就是第二个“先看网”。
“只能先咬一口试试,好吃了再吃第二口、第三口,不好吃了就吐出去,我大部分投的都是小公司。”王长田在2017年这样说道。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复制迪士尼有多难。
对于这家巨无霸,外界公认的转折点是2009年花费42亿美元收购了漫威,将IP库从低幼化的小熊维尼、白雪公主、米老鼠,扩展到了成人也追捧的超级英雄。更本质变化发生在2006年——迪士尼74亿美元收购皮克斯。
一方面,它得到了当时世界领先的动画制作技术,另一方面,它得到了“IP衍生生态”的能力。一个动画电影厂牌能卖出如此高的价格,核心是皮克斯的衍生品占到整体收入70%,远超票房。一部《玩具总动员》就捧红了胡迪、巴斯光年若干形象,非上映期,衍生品还在创造现金流。
加上原来的游乐园,迪士尼补齐了商业模式。2019年,斥资851亿美元收购二十一世纪福克斯,获得了巨量电影产业资源以及流媒体渠道资源,彻底崛起。前后它用了十几年时间,花费千亿美元。
彩条屋成立之初,媒体都评价王长田要打造“中国版皮克斯”。但在内部,他一直讲的是要成为“拥有一群皮克斯的集团”,对外官方阐述则为“动画片投资发行方面最大的公司”,实际上就是迪士尼。
他的方式也是投资。2015年至2016年,彩条屋400万元投资可可豆动画,拿下哪吒;2000万元投资十月文化,拿下大圣;900万元投资中传合道,拿下姜子牙;1100万元投资全擎娱乐,拿下凤凰。
行业盛传一个“浪漫”的故事,之所以取名“屋”,光线的想法就是要为独立创作人搭建一所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国内动画行业是个小圈子,光线的策略是“投人”,串起来之后,人才库和IP库就有了。
2017年至2018年,彩条屋又密集投资了一批动画制作技术公司。比如2017年投资红鲤文化3400万元,获得其60%股份;2018年参与了大千阳光的定增,投资近4000万元,获得其20%的股份。这些公司日后都成了其最核心的供应商。
王长田清楚,当时国内导演优势在于创意,不在于制作。但未来的动画电影竞争,一定不局限在剧本上,要给这些导演插上技术的翅膀。
外界根本不理解王长田为什么会投资这么不起眼的领域,唯一接受的逻辑是动画电影不牵扯到演员成本,所以毛利高,这是公开发言时,他必提的一点。
但他讲的“IP化”故事,没有人买账。在一次投资者调研回答中,光线传媒说在美国市场,真人电影1美元票房衍生收入为3~5美元,而动画电影衍生收入能达到10美元。
可是迪士尼有“漫威宇宙”,美国队长、钢铁侠和蜘蛛侠各为IP,他们的朋友和敌人也是IP,还组成了复仇者联盟,只有拥有关系复杂的“宇宙”,IP才会有价值。光线有什么呢?
张钢说,“我们还处在一个很基础的市场培育阶段,至少大家别认为动画片只是给小孩看的。”无法回避的是,十几年内真正出圈的IP只有大圣和哪吒,全部公司都离迪士尼太远。
光线也曾计划过游乐园业务。
在2016年前后,光线在多地启动了游乐园项目,投资规模都在100亿元上下,采用BOT(建设—运营—移交)与BOO(建设—拥有—运营)模式,但近几年处于停滞状态。
衍生品业务简单得多,光线则犹豫再三。2017年底,在衍生品销售不错情况下,它甚至暂停了天猫店铺,传言还裁撤了相关部门。
2025年2月底,在《哪吒2》票房放缓之后,众多投资者转向讨论衍生品收入。有私募机构统计,2月上市的第一、二批货,给光线带来了超过10亿元收入,基于市场情况,预计短期内能超过100亿元销售规模。该信息并未得到光线的确认。
不过,光线大概率错失了这波机会。
在供应商群体里,光线被数次吐槽在衍生品授权上“业余”。有的还提到,光线基于《哪吒1》的数据,对续作带货能力预估偏保守,就设置了较高合作门槛,“筛选”供应商,从而减少之后的运营成本。
《中国企业家》了解到,光线一开始延续了此前的授权方式——直接卖断,不参与分成,有效期3个月。最基础图片授权费以400万元起步,视频短片授权需要专门定价,以千万元起步。
招商从去年上半年就开始了,这个价格并不诱人,一般200万元就可以拿下迪士尼超级IP的图片授权。去年市场也不好,除了春节档《熊出没·逆转时空》是爆款,其他动画电影票房尽数扑街。王长田曾预测《哪吒2》票房能过70亿元,在豆瓣上被广大网友群嘲。
谈判也很复杂,有的项目拉锯超过半年。特制产品都需要制作团队“把关”,有供应商反馈,素材审核流程很漫长,超过了行业中最慢的日本IP方。修改指令也很模糊,比如“整体不够理想”“不还原”等,只能一轮轮磨。
市场上看到的是票房大火,但衍生品完全滞后,前两批货太少了,瞬间断货。
从产品上,就能看出来光线没有系统规划。包括迪士尼在内的国际公司,在素材管理上会格外重视排他性,但光线并没有严格区隔。
但这依然挡不住意向品牌方大量涌入。光线在后续授权谈判中,把图片授权门槛提升到600万元,且开始要求分成。在一些高客单值、产品稀缺的品类上,光线还撤下了招商,转为自营。上述信息并未得到光线确认。
但已经慢了。在正版缺货的空档期,大量盗版出现。
有衍生品行业从业者告诉记者,从未见过如此海量的盗版商品,远超日漫、美漫的超级IP。在电商平台上,“哪吒”根本不是敏感词,大量在售商品的图案和造型几乎照搬电影形象。截止到发稿时,平台方和光线还未要求商家下架盗版商品。据称光线近期收回了所有知识产权维权权限,要对盗版下手。
高价拿到授权的供应商,面对流量,也用了“非常规手段”。
FunCrazy是光线授权的徽章、钥匙扣等传统制品的供应商,被粉丝吐槽无数。在徽章盲盒的规则中,隐藏款抽中几率为1/180,需要花费大几千元购买整箱才能获得两个隐藏款。
即便如此,在二手交易平台上,这些产品都被炒上高价。灵动创想原价29.9元一抽的小毛绒玩具,有的角色价格翻了十几倍,隐藏款敖光更是直接被拍卖。严重缺货下,有的品牌方干脆直接停掉了单抽,必须端盒才能购买。而且之前谷子圈默认的行规——端盒送隐藏款,也不“作数”了。
这都极大抬高了粉丝购买门槛。在小红书、闲鱼等平台上,商品求购信息无数,大量盗版贩子混在其中。
上述衍生品从业者提到,《哪吒2》这一波属于极端情况,看上去光线没做好准备,但流量如此集中爆发,还要保持正常供货,迪士尼都做不到。“如果《哪吒3》还这么火,衍生品销售也不会有太本质的区别。”他说。
虽然“谷子经济”在2024年爆发,但除了游戏公司之外,国内衍生品相关公司体量都不大,IP很分散,没有一家公司有绝对实力可以垄断IP。
“游戏是长线运营项目,这些公司会基于新版本、新剧情等,不断上新。而动画片会有明显劣势,每一季都有很长的空档期,电影就更麻烦。”上述从业者称,在国内玩家群体里,电影衍生品极其小众,漫威超级英雄的带货能力可能都比不上游戏一个冷门角色。
拥有喜羊羊与灰太狼、超级飞侠、巴啦啦小魔仙、铠甲勇士等IP的奥飞娱乐,本身是国内头部玩具企业,它应该算是最熟悉“动画+衍生品”模式的玩家。但近几年,它也没有实现两块业务的化学反应,甚至很大一块业务是为给游戏公司做产品开发。
这或许也是王长田一直在纠结的点,以他最熟悉的投资来看,光线还未在该领域出手。他可能没想明白,电影和衍生品这两个逻辑完全不同的生意,如何共振?
“电影工业化”是个行业热词,它意味着:每年能固定出品几部电影。王长田少有谈及这个概念,尽管光线年出品数倍于大多数同行。
追光一直标榜的核心能力就是能用工业化“复刻”爆款,其联合创始人兼总裁于洲告诉《中国企业家》,早在第一部作品《小门神》开启时,追光就搭建了每部电影为期3年的制作周期,把整个制作流程拆成十几个步骤。它目前产能节奏从3年1部升级到了1年1部,并保持每年3个项目同时滚动进行。
行业不认为光线在做工业化,对它的评价是更像“风投”。分散投资,把投入端的风险尽可能摊薄,用一个项目回报覆盖九十九个项目的亏损。
入局更早的东方梦工厂和追光都选择了更重的模式,接近于皮克斯式的电影厂牌。
但这都有其特殊性,前者是中外合资,且中国资方是大名鼎鼎的华人文化。后者则是明星创业公司,其创始人王微为土豆网创始人,土豆跟优酷合并之后,退出的王微在没任何作品的情况下,就融资了几千万美元。
从某种层面上讲,王长田没这个资源。进入电影行业之后,光线一直“厂牌化”运作,每个厂牌专注一类影视内容,共享制片、艺人、宣发、包装等配套资源。光线只是着重自己培养制片人,控制流程和资金,然后在内容层面充分信任导演团队。在动画领域,策略也一样。
王长田认为动画电影公司需要的并不是资本,而是对它的理解。动画电影周期漫长、商业回报不乐观,大部分以导演工作室形态生存的公司并非理想投资标的,光线应该以小比例持股模式与之形成利益共同体。
他想表达的是国内动画行业不成熟,生产能力有限,所以生意的本质就应该是“博概率”,而不是把所有资源押注在一个项目上。易巧在提到所谓“国漫崛起”时称,行业变好的标志应该是有5部10亿元票房的作品,而不是1部50亿元票房的作品。
“都要大面积出片,只有这样,好IP才会筛出来,然后慢慢地系列化,这是目前肉眼可见的一条路径。”张钢说。
事后看来,王长田的分散投资虽然被一些从业者戏称为“撒胡椒面”,但结果上已经优于走工业化路线的电影公司。
追光和华强方特已经有了明确的创作节奏,数个并行项目错开时间,满负荷运转,稳定产出特定类型。追光作品票房稳定集中在3亿~5亿元的区间,投入在1亿元上下。华强方特的《熊出没》系列则是数年固定春节档上映,基本也是稳赚不赔。
这种状态并不是王长田渴望的,如果瞄准的是迪士尼,一年一部节奏显然太慢了。
彩条屋成立当年,王长田一次性就拉出22部片单,2016年光线共有5部作品上映,而不是先上映1部“试水”。最终2部票房获得成功,其他3部折戟。
王长田要把第一波“试”得很彻底,基于多年在发行上的经验,他更希望了解不同题材的作品和票房的关系。这决定了档期安排,投资比例较高的作品就要放在易出票房的重点档期,小体量的作品则放在易排片的日常档期。
从那之后,光线有明确判断标准——对于不看好的项目,绝不会“迁就”制作方和合作方,撤档和不宣发都是常规动作。
聊斋系列的《小倩》去年上映,票房刚过1000万元,创造了最低纪录。这个作品就经历档期调整,从五一档撤档,又在12月上映。有从业者称,光线内部对该作品的评价是追加宣发都回本无望,要“及时止损”。此前,类似的事还发生在了《昨日青空》《五个扑水的少年》《冲出地球》等作品上。
博概率就要承受代价,这是成为“迪士尼”的必经之路,王长田早就想通了。
王长田或许从一开始就认为动画电影的工业化是个“不可能三角”,在质量、产量和成本上永远无法兼得。
据不完全统计,超过100家视效公司1600人参与到了《哪吒2》的制作中,这在全球动画行业都不多见。“好的方面是,国内动画行业有能力承载这个体量的项目,但这种路径并不好复制,连光线自己都不会当成常规武器。”王迪说。
视效是个小圈子,公认全国从业者在5000人以内。除了动画电影,日常工作还要给真人电影做特效。每年的大项目数量有限,多数是全国各地公司都在参与。片方人员一般会选择较大的视效公司合作,再由其分包给更小的公司。“对方能吃多少就给多少,但全国能接到一手订单的公司不超过10家。”王迪就有几个固定派单的合作公司。
国内动画行业已全面进入了三维时代,这更省人力,因为二维动画需要大量手绘。但整个动画电影行业以压低劳动力价格来控制成本的生产模式并未被改变,漫长的制作周期,越来越复杂的视效,需要大量从业者,这构成了动画电影最大的成本项。
订单不多,基本是抢着做,“你不接,别人就会接,价格都谈得不高,有点‘劣币驱逐良币’的意思。”王迪说,所以不少订单要靠“硬关系”。
在一个不可控的市场,视效公司都不会大量养人,满负荷排期才能实现效益。但凡有一两个月空档,资金链就会危险。
主要是国外成熟公司也好不到哪去。数字王国曾经是好莱坞第二大动画特效公司,主导了《泰坦尼克号》《加勒比海盗》《变形金刚》《钢铁侠》《速度与激情》等众多大片的视效项目。2012年欠债3500万美元,被小马奔腾收购了七成股权,随后又转给了一家香港公司,相当于“名存实亡”。
PDI工作室2000年被梦工厂收购,在《怪物史瑞克》和《马达加斯加的企鹅》上的成功,使其达到顶峰。2015年,工作室被直接解散,约450名员工全部解雇。
投资了几家视效公司之后,王长田或许根本不相信基于固定的团队,可以大规模且持续地产出好作品。现在看,虽然无法保证片子品质统一性,但光线对于国内动画行业各个环节生产要素的理解是最深刻的。
比如跟导演工作室的合作,光线只拥有小比例股份,王长田提到的“利益共同体”在动画电影上非常重要。以《哪吒2》为例,长达5年的制作周期,远超过工业化标准下的3年时间。
导演团队在股份上拥有的控制权,意味着能对制作周期有自己的定义,这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但它会极大地保护创作。
光线能做的就是在其他环节压缩成本。比如投资的视效公司都深度参与到了影片制作中,大千阳光在2019年时,收入就有一半来自于光线的投资项目。随着近几年市场盘子扩大,这个比例有可能更高。
包括在地方补贴和税收上,光线也下足功夫。有媒体称,可可豆因其公司设在了成都,实际制作成本中约15%都来自于当地文化产业基金。
从某种层面上讲,光线努力实现“中国式”工业化——链条间的协作。这区别于好莱坞和迪士尼,项目越做越多,协作能力明显提升。
在《哪吒2》中,捕妖队和海妖对撞由《姜子牙》联合导演王昕的公司泥丸星完成,《深海》出品方十月文化负责申正道与哪吒的打斗戏,瀑布特效由华强方特完成,而《流浪地球》特效团队MoreVFX则制作了殷夫人的特效。能同时调用如此规模的制作能力,光线和可可豆的资源协调能力可见一斑。
王迪说,很多片方预算不少,却做不好特效。要么前期预算超了,后期只能在一些镜头上凑合,要么选的供应商不合适,货不对板。有些片方还派单给好莱坞工作室,“花了数倍的冤枉钱,做的效果都没啥必要”。
当下国内一个大制作团队差不多在400人,《哪吒2》数倍于此,可想资源协调能力有多强。
爆款频出,可动画电影行业还是一直缺人——在对视效人才的抢夺上,游戏行业永远挡在前面。
王迪去招应届生,每个人都拿着好几个offer。这几年随着票房上涨,有些头部公司开始拿着项目分红去跟游戏公司抢人,但作为乙方的视效公司,基本没有选择权。
可可豆从《哪吒1》分得票房超过18亿元,才敢在招聘启事上称:这里是面包和梦想可以兼得的地方。
张钢说早期从业者更多是骨子里就喜欢动画,都是“理想主义者”。为此他们还得给日本动漫公司做代工以维持生活。当时行业里有一个略显自嘲的专用名词——航班片,是指日本公司会在晚上把画稿发到国内,中国画手熬夜完工,第二天一早再运回日本。
相当一部分从业者都没坚持到最后,还是跳槽到了游戏行业。被挖走的从业者,不乏薪资翻倍,年收入普遍涨幅都在50%左右。一个常规80人规模的新游戏项目组,美术相关岗位至少需要30人,原画也需要10人,需求量很大。
很长一段时间内,游戏公司开出的价码都是15~17薪,这还不包括年终奖和项目奖金,而且工作强度也低。而视效公司接全球订单,24小时跨国协作是常态,订单满负荷的头部公司还会要求员工同步国外工作室的作息时间。
国内特效公司MoreVFX因参与《流浪地球》一举成名,但两年后,公司创始人徐建在朋友圈自嘲生意难做,有可能改行卖烤串。
“跟同行比较,我们业绩非常好,但营收再好也无法比肩游戏公司。我们这种公司主要是人力成本,成本上涨两三倍,整个电影上游产业都吃不消。”徐建说,《流浪地球》之后,员工以“平均每周一位”的速度在流失,游戏行业“碾压式”地在掠夺人才,他提高了近80%的薪资水平,依然只能留住少部分人。
这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恶性循环”,人才少,出片数量就少,博到爆款的几率低,反过来影响了资方预算,传导到视效环节,就是降低人力成本。
资方都很谨慎。在他们的认知里,追光和华强方特已经树立了一个标杆,质量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大概率会赔钱。所以动画行业有个淘汰率——三进一,拿到投资很难,也不会大额投资。
这导致行业几个关键角色极度稀缺。
比如导演,动画行业导演需要大量项目去磨。同样的“合家欢”题材,只有饺子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老少皆宜,观众上限和下限都拉得非常开,市场穿透力很强。但大多数导演,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片子拍得低幼化了。
像光线那样重视制片人的公司也不多,动画电影制片人要更了解整个流程,对资金使用、视效等方面有足够的认知。
视效公司已经是流水线接单,不需要具备“审美”,大部分的乙方供应商按需求完成任务即可。因此,提取需求、分配项目资源,就极度考验片方的能力。王迪说,片方也会“讲戏”,但大多数都很模糊,像饺子那样能清晰描述,乃至自己演出来的并不多,只有一版版去磨导演头脑里的那个画面。
“要靠项目去‘喂’,制片人和导演才对供应商能力有概念,否则很容易钱没花对地方。”王迪提到一部曾被网友吐槽的春节档影片,本该是亮点的男主之一,被做成了一个特别不符合大众审美的模样,而只出现了几个镜头的一只猛兽却做得极其精致。
《哪吒2》又把行业标准拉高了不少。片方的高要求势必会传导到乙方视效公司那里,但站在王迪角度,他们只能拿片子边研发边创作。在他看来,如果研发费用能占到一个公司全年总支出的一半,就一定会有重大突破,但现金流不允许这样做。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接受自己的公司就是“黄埔军校”。
外界都在期待王长田再出几个“王炸”,可从业者都建议他“慢慢来”。“这就是国产动画的现状,所谓的‘国漫崛起’,只能有自己的路径,靠钱堆不起来。”王迪说,“每个人都很兴奋,片子破圈,让我们终于走到了台前。能有更多年轻人喜欢上动画,入行一起做,才会真正强起来。”
从这个层面讲,没冲出去发动猛攻的王长田,王迪觉得他“懂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