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大学文苑｜林伟鸿：再忆渔村“营老爷”

更新时间：2025-03-10 11:31  浏览量：2

文/林伟鸿广州航海学院海事管理2021级

在“三分耕七分渔”的潮汕，“营老爷”即是“老爷巡安”的风俗活动，其中精彩，当属孥仔（小孩子）和后生们最为期待的。而在我的故乡惠来资深港，这个南海边渔村里的“营老爷”活动，对于向海讨生活的“讨海人”而言，更显隆重。

每年正月伊始，潮汕的主妇们，便投入到做粿、祭祀的忙碌中。传统节日的一天总是从清晨的蒸煮炒煎开始。母亲会做上十道或是十二道冒着蒸腾香气的菜品，放入涂朱红漆的木制箱格中打包，送到祖厝祭祀。

正月十五，房门外炊具碰撞的声响老早就跑入我的睡梦中。“细弟啊，快点起床洗漱，准备去拜祖先了！”父亲拉开窗帘，对我喊道。挣扎片刻之后，我便老老实实地起来，准备跟着家里人前往祖厝。

街上，能见到许多人用扁担肩挑一副食格，有年轻力壮的后生，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一边提醒玩闹的孩子们小心看路，一边朝扁担头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生怕误了时辰。相叠而置的食格在扁担下一耸一耸，跟着挑担人步履匆忙。

到了祖厝，八仙桌上已叠着一箱箱的朱红色木格，格中放着各色美味，皆是各家主妇显其神通的成果。我从母亲手中接过三支香，跪拜祈祷，一旁的母亲和叔叔婶婶口中皆念念有词，说一些吉祥话。

我拜过起身，把香递给母亲，香要由长辈插入案上香炉中。香案上氤氲着的烟气和摇曳的烛火，像在相伴而舞。

岭南乡愁 邓勃 摄

祭好祖回到家，等待夜幕降临，后生们期待的元宵节经典戏码便开始准备登场。村中锣鼓队奏起的声音从街上传入少年的午休美梦中，孩子们趴到窗前、跑到巷头、爬上阳台……夜晚的这场盛宴在这个渔村里可是头等大事。随着傍晚的第一阵烟火，“营老爷”的气氛迅速被点燃……

村里渔民先要到自家渔船上拜过“船头公”和“船头娘”。说来，渔村的祭祀总是离不开大海，无论是正月半还是八月半，渔民都会借着月光或是借着桅灯的亮光，搭上摆渡小船到自家渔船的甲板上，满怀敬意地摆好贡品，虔诚地祈福，祈盼一帆风顺、满载而归。

“营老爷”仪式开始的地方——老爷宫广场，则是每年活动的起点，也是终点。当晚，全村男女老少、后生青壮都会聚集在这里。大家分工明确，发挥各自的力量，有人在轿子上绑扎好汽油机，固定好各种装置，随后神轿被庄严地陈列在广场两侧——我们乡里共十一位“神明”，此时便端坐在镶满霓灯的红顶大轿中，等待众人祈福。

等待村中元老们在真君大殿前“掷杯”定下吉时前，后生们便在广场上放烟花，到处一片绚烂，香火味四散弥漫……

“咚咚锵锵！”锣鼓声起，“老爷出巡”。吉时一到，众后生青壮纷纷抬起各位“老爷”的神轿。锣鼓队先行，各元老随后，神轿作为节点连上了游行的队伍，于是，发动机的声音、锣鼓声、烟花炮声响作一堂。

孥仔们手持一根竹竿，两侧挂着写有自家姓氏或“囍”字的油纸灯笼，在大人的眼中，此刻他们是光荣的：带着家族赋予的使命，在这一路上奔走，在“老爷”的周身举起灯笼，求国泰民安、平安和祥。

队伍上街，浩浩荡荡，所到之处，烟火灿烂，鞭炮鸣响。家门、铺面，皆设香火，人们从家里走出门等候，双手合十，在被烟火照亮的夜幕下虔诚祈愿。

后生们抬着神轿，时而缓缓前行，忽而奋力奔跑，累了，便有新的青壮顶上，似乎从不缺抬轿的人。众人团结一心，只想扛着肩上的“老爷”，完美地出演这一场心灵与信仰的大戏。

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一簇一簇的霓虹终于连成了一条长龙。伴着鼓声，绕着这个渔村，聚拢起来的光与火，成了夜幕的红妆，也成为“讨海人”瞭望的灯塔，成为将启航之人最为牵绊的想念。

从前，这些火光驱退过海盗倭寇，而今，一样的火光，又联结起姿娘、讨海人、后生、孥仔，照耀着所有虔诚的目光、粗糙的双手、稚嫩的皮肤，大家一起祈求风调雨顺、合境平安。

一场狂欢之后，过年也宣告结束。抬轿的后生们散去各处求学、工作。拜神的香火味、营老爷的爆竹味，构成了离乡人最为想念的乡土气息。一场“营老爷”，为乡里所有人在新的一年里积攒起不断往前走的底气，也留下了些许得以安抚内心的记忆。期待来年，南海渔村的夜幕下，亦会有一群跟着漫天烟火奔跑玩闹的少年。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5年3月10日A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