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 作者:郭芹
更新时间:2025-03-07 05:34 浏览量:2
阿娟
郭芹
“我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这个念头又跳到阿娟的脑袋里。
为什么用又呢,夜深了,已经凌晨12点多,小宝还是不睡觉。距他看完动画片又过去了一小时,每晚阿娟都会让小宝在洗漱完后上床看一会平板电脑,小宝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动画片。这时的小宝是最安静的,阿娟也可以趁此好好干点活,比如洗了小宝换下来的衣服,收拾了散落在地上的玩具,如果干得快点,她还可以在洗漱完做点自己的事,阿娟很享受这短暂且属于自己的小时光。
但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小时转瞬即逝。今天阿娟收拾到很晚,她如往常一样同孩子拿走平板,并柔声告诉他:“说好的一小时到了,宝贝该睡觉了。”小宝嘴上嘟嘟囔囔着,不情不愿地递给了阿娟。她以为小宝这就要睡了,心里想着小宝睡了以后,她要把之前马上看完的书结束掉。谁知,说好看完动画片就睡觉的小宝,这会儿却在床上蹦蹦跳跳吵个没完。阿娟作势躺下,边哄睡,边呵斥着:“要是你还不睡,妈妈就要打屁股了。”小宝嘴里嚷着:“不要打屁,不要打屁……”小手小脚照样不停歇,阿娟赶紧熄了卧室的灯,也不敢看手机,假装睡觉,怕影响他。
可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小宝依旧在折腾,阿娟摸着他被汗浸湿的背心,终于忍无可忍,对客厅的丈夫大喊道:“我讨厌他,我不想管了”。说罢瞬间,阿娟瞪大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情绪支配,将心底的邪恶想法说漏了嘴。小宝像是被吓到,止了声,不再叫喊。而阿娟的丈夫这会儿则是刚下了12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洗完澡,疲软地躺在沙发上,对于阿娟叽叽喳喳的叫喊声,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他很累,想眯一会儿,可隐约中,似乎听见卧室里传来阿娟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便皱着眉头走了进来,半安慰道:“他还是个孩子……”,说罢躺在小宝旁边酣然大睡起来。阿娟不搭腔,也破罐子破摔,转身刷起了手机。
小宝像是嗅到了异样的气氛,安静地躺下,轻轻贴住阿娟的背。小小的人儿传来的温度,让阿娟觉得自己冷漠至极,她转过身来,对上小宝圆溜溜的眼睛,胸腔又一股难受劲儿涌了上来。她极力掩饰情绪,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宝意识到妈妈气消,便也酣酣睡去,看着小宝安稳的睡态,阿娟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窗外传来稀稀拉拉的雨水声,一滴一滴敲击着阿娟的心脏,让她再也无法入睡,却也无心再去摆弄手机,很多往事涌上了阿娟的心头……
小宝马上过三岁生日,阿娟眼看就要熬出来了。日子说快也快,可是三年来,阿娟不止一次想要逃离照看小宝的窘境。每一次她都用“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压下去。等小宝上了幼儿园,阿娟便无需再困于家中与小宝斗智斗勇,可她的心情依旧轻松不起来。
阿娟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向往什么?她是个死板的人,和丈夫的相识说实话一点儿也不符合阿娟的性格。那天下午,她正在妈家看电视,突然有媒婆登门,随行一个年轻小伙儿。阿娟无意相亲,又不好拒绝,匆匆敷衍之后,便打发他们走了。谁知,晚上小伙又来,带着一些小孩儿零食,阿娟有些被他的幼稚逗得发笑。后来一来二去阿娟知道小伙在外地工作,一年回不来几次,她一向不喜欢虚无缥缈的恋情,便又拒绝了小伙。可小伙似乎愈挫愈勇,对阿娟各种轮番轰炸。渐渐地阿娟也觉得他不仅总能做在自己心坎儿上,又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儿,便软了性子。眼瞅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阿娟依旧对异地婚姻耿耿于怀,于是两人便私下做好决定,要相约去上海打拼。
就在小伙辞掉正式工作满心欢喜的回到家乡计划和阿娟开始新征程的时候,却得知阿娟在本地找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是的,阿娟犹犹豫豫在家人的劝说下,决定留下来了,可这时候的小伙却没了工作,歇在家中。阿娟劝他尽早在本地找份工作,好安稳下来。可多年的远走他乡和工作环境的落差,让他在这边早已没了人际关系,也无法迈过心里那道坎,一切都要重头再来,小伙踌躇不安,阿娟也愧疚难当。像很多夫妻一样,生活的琐碎加上工作的不如意让丈夫有时焦躁不安。起初丈夫也抱怨过阿娟违背承诺,不过,随着小宝的出生,丈夫再也没说过此类话。阿娟却成了那个心有不甘之人,追问丈夫是否有后悔之意。阿娟知道每次丈夫回答说家最重要,其实心里是有遗憾的,因为阿娟也一样。但她也知道无论听到哪个答案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无论怎么选也都是会有遗憾的。
人类的特性就是不知满足,他们把孜孜不倦的活力化作对某种无可言喻的实体的追求,如今的阿娟实打实成为了现实主义作家最为批判的那类人,她用理想的眼光去看待自由,却无法将其推到更高的层度,她将这些都归咎于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克制。
“只有当灵魂摆脱肉体的束缚,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柏拉图式的自由主义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参透的。阿娟太向往灵魂自由,身体却被束缚,扎根世间,无法奔走。但这是阿娟亲自选的,她没了出走的决心,就像刘小样被采访时说的:“宁愿痛苦,也不愿麻木”。阿娟对此有很大的共鸣,她认为基层女性想要追求自由实在太难了,起初顾念父母,而后步入婚姻,操持孩子,她的激情早已束缚于生活这张硕大的网中,难以挣脱……
自小宝出生后,便交由母亲帮忙照顾,阿娟则为了不耽误工作两头跑。她是一个矛盾体,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既伟大又自私,她总想为小宝多付出一些,给他安然的童年,却又向往内心的自由。她不允许自己的灵魂枯萎于此,可生活这片土壤太贫瘠,她不愿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家庭,这种矛盾的想法让阿娟对孩子常觉亏欠。她总说自己心里堵得慌,烦躁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像一种被禁锢的思想,又像一种被支配的生活方式,不成章程。
她常在书中寻找答案,希望某个作家能够唤醒她,给她一点思绪。她深信加缪那句话:“只要我还一直读书,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与自己的无知、阴暗、偏见、狭隘见招拆招。”她想读书,她沉迷于各种思想,她幻想自己也是作家笔下那些女性,坚韧、独特且自由,她又很钦佩他们脑子里层出不穷的故事,她最喜欢毛姆,阿娟认为他不仅会讲故事,而且笔下的人物个性鲜明,那种随着故事情节,时间走线不断转换的思想,亦或者在某个间隙迸发出、散发出、跳跃出的极具人物色彩的心理动态,着实令阿娟着迷。可越是这样,阿娟的内心越是混乱,她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有时候小宝去了妈那里,阿娟才可以好好的放空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和她最爱的书中人物对会儿话。
阿娟盼着小宝快点长大,自己好多点喘息的时间,又希望小宝一直都无忧无虑,过个富足的童年,丈夫经常嘲笑阿娟“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就连阿娟也嗤笑自己真是个矛盾体。
现在小宝正是不听话的时候,阿娟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像自己。现在的阿娟是个喜欢安静,甚至有些孤僻的人,习惯稳定的环境和关系。她觉得这几年自己真的变了,以前的她不喜待在父母身边,甚至不喜待在家乡,她曾说愿意以肉体的流浪换取精神的丰盈,可现在在她看来当初的豪言是多么的天真。阿娟常跟丈夫打趣:“造化弄人”。是啊,阿娟苦思两人最初的选择是取决于什么呢?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正想得出神之际,小宝梦中喃喃地叫了声“妈妈”,打断了阿娟的思绪,她掖了掖孩子的被角,笑道:“一切皆为空想罢了!”
转念,她又想到,妈妈年纪真的是上来了,最近总说身体不舒服,阿娟也跟着焦躁起来。是啊,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了,她切身的感受到自己已渐渐成为了父母的依靠。她心里有些透不过气,害怕自己肩膀不够坚硬。爸妈只有她和妹妹两个女儿,而妹妹年纪还小。丈夫总劝阿娟想开点,但是人生的枷锁已不再是一把两把,就像她老是和妈妈争辩,称自己不愿意走她的老路,可又渐渐活成了她的模样。
妈妈为了帮自己看孩子,辞去工作,困在小小的房子里。以前的她又何尝不是一朵向阳的花呢,阿娟想。自己又怎么能抱怨她的步履蹒跚和絮絮叨叨,母亲不过是为了向上托举,让阿娟有更多的机会去触摸哪怕多一点的自由,母亲才是那个给她竭力开锁之人。她想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情感啊,她不也在托举小宝吗。只是她有些困于这种情感,她理解不了这种情感带来的将是多么大的牺牲。所以她纠结、矛盾、沮丧。想到这里,她忽有些豁然开朗,拭掉眼角的泪水,转身揽过小宝,又亲了亲他。小宝睡着的样子可真乖啊,阿娟被束缚的心渐渐膨胀起来,她想母亲、丈夫,再加上她,大家都在竭力托举,也都在牺牲自己的自由换取一个家的前行,她不能再无病呻吟,但她仍不放弃,她宁做她。
阿娟一直想做一只候鸟,可现在她有了家,也有了小宝,她要做的是“莫向外求,但从心觅”。她理解了真正的自由不是身体的自由,而是心灵的自由,是一种生活态度。她可以去西双版纳卖花,也可以留在小屋里养花。候鸟有了家,不是失去了自由的翅膀,是她有了栖息的大树。人生本就没有意义,一切的枷锁不过是世人想赋予它意义罢了。
阿娟开始期待看到明天的太阳,她的心里开满了花。
作者简介
郭芹,介休市北坛街道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