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山，你为什么不生小孩——90后乡村观察纪实一
更新时间：2025-03-08 00:03 浏览量：3
于小山，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他比我大10岁左右，已婚三年，未育。
去年他在工地做水电线路安装工作，日收入200，但一周，会在三天睡觉睡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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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妻子来自隔壁县的小乡镇，去赶集两分钟路程，他来自本县一个叫“竹塘”的地方，竹子很多，人烟稀少，如果去赶集，通常要早上凌晨起来赶路，用她妻子的话说，她“下嫁到了一个山卡拉的地方”。
于小山29岁才结婚，在当地，晚婚男青年就是“问题青年”。这些“问题青年”爱情剧本都一样，都是在春节的相亲局开始的。
于小山一开始是非常排斥相亲，他觉得相亲是老旧的，传统的，陈腐的，但这由不得他。
每次相亲的时候，他的脸上都会留有父亲昨夜掌掴他的耳光印子，相亲的座椅换了不同的女孩子，父亲的耳光印子忽深忽浅。
在春节放完最后一串鞭炮前，他相亲的座椅前等来了最后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上来就跟他聊电影《地心历险记》，他没看过，女方明显在夸夸奇谈，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上了这个女孩，这个被他定义为“外向，主动，见过世面的“的女人。
《地心历险记》海报
妻子消瘦，皮肤略黑，一看就不像是好生养的女人，于小山的母亲这样想。
为了儿子的新家庭，于小山的父亲把“竹塘”的半山腰的菜田推了，欠了十多万的债，建了一栋二层小洋楼，洋楼没有贴瓷砖，灰色的欧式水泥柱非常突兀地立在竹林边上，就像压在这座平凡小山村里的一个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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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这十几万的债，于小山的父亲和母亲南下广东，在低矮的珠三角村企厂房边上，开了一间士多店，工厂低沉的机器声扰得工人们纷纷聚在士多店的牌桌前，工人们一天一两百的血汗钱就这么在牌桌前每日来回输送，完成他们收获意外之财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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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夫妻守一家店，本就是人力的冗余，于小山的父亲，一个本应该坐在牌桌外不语的店主，闲暇之余，自己也坐在了牌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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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们的烟味和于小山父亲的酒味熏得小卖铺的白炽灯暗黑，夜晚从一排排的厂房看过去，这家小卖铺好像随时能被周边灯光如昼的厂房吞没。
而于小山的母亲已非常满足，她舒心地守着那货架上零散的货物，满心期待着远在老家的儿媳能早日怀孕。没有人再说他儿子是没本事的人啦。
“这不，我儿子还是娶到了媳妇，媳妇很快会给我生孙子的”
于小山结婚的第二年，妻子就怀孕了，妻子不愿意在“竹塘”养胎，一周后，妻子流产。
妻子是娘家的最小的孩子，娘家不是很富，但是足以宠溺一个小女儿。
结婚前，于小山和妻子都有自己的爱好，于小山喜欢买不同牌子不同型号的新手机，妻子喜欢打牌，结婚后，两人的爱好一直保留，和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觉得婚姻不应干涉个人自由。
于小山父母的士多店牌桌热闹，货架寂寥，婆婆给不了钱给媳妇添置新衣，于小山也没钱买新手机了，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他们说于小山的妻子是“生不了孩子和败家的女人”。
村里总有婚丧嫁娶总需要礼金进行人情来往，村头表侄一家乔迁新居，礼金本上写“于小山，300元”，但于小山，日收入200。
因为生活开支问题，于小山开始求助母亲，但母亲只能偷偷地给于小山汇钱，因为只要被于小山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于小山肯定会被骂，父子间又是一场战争。
我在8岁那年是看过于小山被他父亲打的情形的，那是个夏天，于小山刚睡醒，被困在蚊帐里，父亲抽出腰带，隔着薄薄的纱帐抽打18岁的年轻肌肤，白色蚊帐会渗出新鲜伤口的血迹。
他的妻子告诉我，我“男子”不能跟他父亲同桌，酒在震，手机会摔，最后我“男子”又换新手机。
现在没钱买新手机了，于小山在炎热的夏季喜欢上了网吧，空调，游戏，都是他最爱的。
妻子打了三个电话给他，他的手机搁在键盘旁边，完全没接到。
妻子对着于小山说，我要跟你离婚。
于小山哭了，找我喝了酒，他平时非常讨厌酒，但现在却喝上了他父亲的同款酒瓶。
我跟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看不起你这种动不动就哭的。
我的劝说和安慰似乎并没有帮助到他。
或许他们经常吵架吧，这样的“离婚事故”他们能自己应付过去呢，我是这样安慰我自己的。
几天过后，我给于小山打了个电话，是他妻子接的，她这么跟我评价于小山，他是可恨的，可怜的，也是可悲的。
我俩都认同一件事，于小山是多么地自卑。
可是我多么地自傲，我又有什么资格评说别人呢，电话这头的我，这么想自己。
2016年的年末，于小山告诉我，他还是身无分文，他不想回“竹塘”，他既钱，也没有孩子，也不想求助远在广东的父母，他想跟我借钱。
因为借钱，我开始回忆他这几年的经历，也可能是我一个债权人对债务人潜意识的风险评估。
于小山说，感觉他现在唯一能掌控的，是拥有一个孩子。
于小山，你能拥有一个孩子吗？你真的能养一个小孩吗？我想这么跟他说，但马上我发现我的自傲。
我回答，所以，我亲爱的朋友，你什么时候生小孩呢，祝你能生小孩。
（这是一篇非虚构的纪实小说，根据我身边的人真人真事所写，初稿写于2020年，故事背景又主要发生于2016年左右，所以只能反映那个时间段我观察到的农村大龄青年状况。
我本人出生于珠三角工厂，童年成长于车间的农民工孩子，接下来，想陆续整理我父母那一辈的打工青春，以及我作为进城务工子女的成长经历，我始终觉得，我父母那一辈渐渐老去，我也渐渐褪去了进城务工子女的身份印记，但是，总有一些人的青春，不应该忘记，而我，想做这样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