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带女儿“打针”,故乡的旧秩序与新生活|我们这一年
更新时间:2025-02-09 09:47 浏览量:14
▲2025年1月15日,我和妈妈带女儿渺渺回老家过年的途中
在新生命的降临中,在旧秩序的隆隆中,30年前的味道飘在鼻尖。眼下,我的女儿还不会吃这些。
算一算日子,等她可以添加第一口辅食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这里。我并不确切知道会在哪里,但我期待着一点点更新的发生,如同期待每一天,如同期待某一天。
2024年12月31日,日历的最后一页,不知道多久前被我用红笔标注了“疫苗”。这天,不满3个月的女儿接种疫苗,也是我第一次带她去“打针”。那几天,为了方便照顾小孩,我把女儿带回河北老家。
10分钟不到,我们从老家开车到了疫苗接种点。接种室外,企图做最后挣扎、逃避打针的小孩和接种后还在哭的小孩能被轻易分辨出,只要在他们身旁待一分钟。
登记、缴费、叫号,很快,针一把准,女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扎”完了。在门外留观的30分钟里,妈妈告诉我,今天给女儿扎针的,也是从前给我扎针的人。
我开始回忆刚刚那张脸。接种室两名工作人员,都穿着统一制式的工服,“那个人”全程坐着,一口乡音,看起来五十来岁的样子,很难找到突出的细节让我去形容。
30年前不是这样。妈妈说,当时“那个人”还是医院里年轻的护士,给我扎头皮针,试了好几次怎么都扎不进去,妈妈急得满头冒汗,但又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冒犯”。小时候我生病是常事,感冒、咳嗽、发烧……10岁以前,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去趟医院。地方小了,人会显得突出,谁的针扎得好,是能被口口相传的事情,家里人就带我换了家诊所瞧病。
一晃多年,女儿又碰见了“那个人”,听到这重合的时候,我暗自在心里感慨。时间没有白白度过,平等地流经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那个人”的针早就扎得准了,年轻的护士成了有经验的前辈,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留观30分钟后,我去接种室签字“无异常反应”,凭借这个签字拿回疫苗接种本。这是流程上的规矩,却不是本地的惯例。大多数情况下,在接种时工作人员会告诉家长,在“有无不良反应”处写“无”,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都没事。不用再白跑一趟。在留观完毕取回本子的时候,我觉察到旁边人“我说没事吧,你看这不白跑一趟”的眼神,并在那样的眼神中觉察到,自己已然是此处的异类。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秩序。在我如今生活的北京,那样的秩序有预约、有监督,对应着规范,也被认为是“繁琐”的不便;在老家,那样的秩序是来了就办、是乡音遍地,对应着方便,和不易觉察的不便。
▲ 2024年底,傍晚开车回老家的路上
这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街道上没什么新年的氛围,主宰这个县城的依旧是农历春节。路上车流如常,不算拥堵,爸爸却开得小心翼翼。不久前,他刚在家门口目睹了一场事故。
临近中午时,一辆汽车和一辆三轮车相撞,三轮车上一老一小,小孩子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翻车后吓得在一边哇哇哭。汽车的车主停下看车子有无受损,“有孩子呢,先管孩子”,爸爸和几个行人一起扶起了三轮车。那句话,已经是这片土地上善良的象征,先后顺序中却也带着约定俗成的另一种残忍。
类似的交通事故,在老家休假的日子里,我见过几起。就在上个周末,我打车出门,路过一个正在处理交通事故的岔路口,司机告诉我那已经是她当天看到的第三起交通事故。交警正与双方协商。等红绿灯的间隙,拉下车窗就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三轮车主的责任,那个干瘦、佝偻的背影尽显老迈。
交警问三轮车主,“灯在闪,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车开慢点就好了,”司机提出了她的结论。这是她几乎每天目睹类似交通事故的心得,不为对错,只为少些麻烦。新的秩序正隆隆而来,旧的街道哑声于沉默的呼喊。
老家所在的街道名叫青年街,约莫30年前,那里是整个县城最繁华的地方。20世纪90年代初,那里是最早的大型商品流转市场,有了集市,有了流通,有了车马,一跃成为县城的中心。
没有一声鸣笛,连锁商超取代了从前的集市。除了少数踩中文旅潮流的集市,以及更加偏僻处还在使用的集市,如今,这条曾经繁华过的街道只剩陈旧的招牌,和川流不息的拥堵。小轿车、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三两行人穿行其中,在长长的街道上,过去的秩序与如今的形势每天都在碰撞。
日子一天天向前,眼看过年了,下了一场雪。雪后,大晴,风又干又烈。常年不在老家,我突然想去一趟小时候的乡镇集市。也许是女儿的降生,让我对小时候的自己有了更多探索的兴趣。没有记忆中的热闹,也没有想象中的热闹,站在地上,风吹得人脸疼,一阵又一阵。不知道小时候自己怎么捱过这样的冻,也许从前没有这么冷。记忆里是在暖气上捂一夜的棉衣裤上身的热气,是双层被子压在身上的厚重,是围着炉子烤些红薯、花生的香甜,而不是眼前,人不扛活。
▲ 2025年1月26日,市区某商场内的表演活动
从集市出来,我去了市区的一家综合商场,刚好赶上有节日表演。“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你会不会也伤心”,巧合的音乐响在心上,也响在商场的一楼。四个穿着大红民族风舞蹈服饰的年轻女孩跟着旋律摇动身体,后排是四个穿白衬衫、蓝套装的年轻男孩,他们在表演“帽子串花”,合着音乐的节拍,互相接对方手中的帽子,帽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带有商业色彩的庆典活动,是“文化”落地的普遍形式。
再赶回家,爸爸已经做好了一锅熏肉,用的是当天上午从集市上买的新鲜肉。这道菜是过年的必备,还是30年前的味道。因着照顾女儿的缘故,这是我在老家待得最久的一段时间,也标记了我的这一年。从11岁去寄宿学校读书开始,我就离开了家乡,在匆匆的来去之间,接触的多是亲人,而非本地秩序。
在新生命的降临中,在旧秩序的隆隆中,30年前的味道飘在鼻尖。眼下,我的女儿还不会吃这些。
算一算日子,等她可以添加第一口辅食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这里。我并不确切知道会在哪里,但我期待着一点点更新的发生,如同期待每一天,如同期待某一天。
▲ 2025年2月5日,正月初八,返京后带女儿在小区楼下晒太阳